1995年4月,帶廣市郊農場宿舍
春天的凍土剛剛松動,志剛的鐵鍬就挖到了那具骸骨。
他原本只是想翻修宿舍后的菜園。鐵鍬“鐺“地撞上某種金屬物時,幾只藍翅烏鴉驚飛而起,在暮色中劃出幾道不祥的弧線。土坑里躺著一具狐貍骨架,頭骨嵌著枚生銹的農協徽章——正是三年前他在十勝農場失蹤時佩戴的那款。
“爸爸!“小志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四歲的孩子站在櫻花樹下,右手高高舉著藤田給的玻璃球。夕陽穿過水晶球,在他臉上投下奇異的光斑,那些“雪花“在光影中竟組成了一串數字:1994.12.24。
志剛的胃部突然絞痛。那是他正式受聘為農業研修生的日期,合同里用加粗字體標明的保密條款第八項:“禁止對S-1370號試驗田進行任何形式的記錄。“
1995年6月,幼兒園入學日
惠淑給小志系好嶄新的藏藍圍兜,這是用志剛的舊工作服改的。圍兜口袋里縫著三塊布條:朝鮮文“樸敏俊“、漢字“甫志“、片假名“フジタシ“。
“他們為什么摸耳朵?“小志突然用日語問道。教室角落里,幾個孩子正對著他指指點點?;菔邕€沒回答,一個戴眼鏡的男孩就沖過來扯他的圍兜:“朝鮮人!臟!“
布帛撕裂聲響起時,志剛正在走廊填表格。“混血兒適應性評估“那欄被他涂成了黑疙瘩。突然聽見朝鮮語的哭喊,他沖進教室時,正看見小志蜷縮在積木角,右手死死攥著什么東西。
掰開孩子的手指,掌心躺著三顆帶血的乳牙。朱砂痣周圍浮現出蛛網般的紅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他先咬人的!“眼鏡男孩捂著耳朵哭嚎。園長趕來時,志剛發現小志的日語突然變得結結巴巴,像被按了暫停鍵的錄音機。
1996年冬,農場秘密檔案室
咳嗽聲在檔案柜間形成詭異的回聲。志剛抹去嘴角的血絲,繼續翻找S-1370號檔案。玻璃窗外,十勝農場的積雪在月光下泛著藍光——這種反常的金屬色澤,與三年前事故當晚一模一樣。
“找到了?!绊n語突然從齒縫漏出。檔案袋封口的火漆印是農協與某制藥公司的聯合徽標,內頁用德語標注著“轉基因抗寒菌株:雪地稻種共生實驗“。附錄照片里,1991年12月17日的暴風雪被畫了紅圈——正是惠淑在帶廣農協門前暈倒的日期。
咳嗽突然加劇。吐在手帕上的血沫里,有些閃光的藍色顆粒。志剛想起小志兩歲時,曾指著他的咳血說:“爸爸的雪是鈷味的。“
檔案最后一頁貼著張泛黃的收據:1994年12月24日,十勝農場向藤田弘支付“特殊監護費“。簽字欄里,老人顫抖的筆跡寫著:“此子非人非稻。“
1997年3月,語言治療所
“說‘さくら’?!爸委煄熐脫粢舨?。
“さ、さ...くら...“小志的日語像卡帶的錄音機。
“說‘媽媽’?!盎菔绺挠贸r語。
“?...?...“眼淚砸在語言評估表上,“適應性障礙“的紅章暈開了。
治療室外,志剛盯著“創傷性失語“的診斷書發呆。玻璃映出他扭曲的臉,突然與檔案照片里1991年的自己重疊——那天他親手往試驗田播撒了編號S-1370的藍色顆粒。
“爸爸!“小志不知何時跑了出來,流利地切換三種語言:“櫻花開了!你看!????!開了!“他右手心朝上,朱砂痣上粘著片粉色花瓣,細看卻是用舌頭從玻璃球里卷出來的微型櫻花。
志剛突然抱起兒子沖向廁所。反鎖隔間后,他掏出隨身攜帶的PH試紙。小志好奇地舔了試紙,藍色立即變成猩紅——酸堿值2.3,接近胃酸濃度。
“玻璃球里的雪,“志剛的聲音在發抖,“是不是甜的?“
小志點點頭,用三種語言輪流說:“像爸爸的血的味道?!?
1997年12月,暴風雪夜
農場宿舍的煤油燈忽明忽暗?;菔缈p補著被撕爛的圍兜,突然發現線軸里纏著張紙條。志剛的筆跡用三種語言重復寫著:“不要讓孩子接觸十勝農場的任何作物?!?
窗外傳來引擎聲。志剛踉蹌著闖進門,呢子大衣上結滿冰碴。他從懷里掏出個鐵盒,里面躺著五支標有生物危害標志的試管,藍色液體在玻璃管壁留下金屬光澤的痕跡。
“帶小志去札幌。“他咳出的血沫在火爐上滋滋作響,“找金美善老師?!?
“哪個金老師?“惠淑反問。她從未提過這個在首爾師范大學任教的老同學。
煤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陰影中,小志站在走廊拐角,右手緊握著旋轉的玻璃球。那些“雪花“在墻上投下放大十倍的投影——分明是某種DNA雙螺旋結構的變異模型。
“1999年3月...“志剛突然用朝鮮語念出一串日期,眼神渙散,“當玻璃球里的櫻花樹開花時...“
話音未落,十公里外的十勝農場傳來沉悶的爆炸聲。火光染紅了雪夜,無數藍翅烏鴉騰空而起,在空中組成巨大的S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