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是被差役提來的，隨著鐵鏈嘩啦嘩啦的聲音

女人渾身血污，傷口潰爛，像塊抹布一樣被扔在地上，又掙扎著坐了起來

周啟明則是被人請來的

差役替他撥開圍觀的群眾，周啟明看著似乎還有些頭暈，被自家的小藥童攙扶著

“來人，給三掌柜賜座。”

尚盈盈心中咯噔一下，縣太爺是不是有點太偏向周啟明了

“尚盈盈，你狀告周啟明之三罪，可有證據？”

尚盈盈心跳咚咚作響，她知道自己這次參與得過深了

一個弄不好，恐怕要把自己也折進去

差役從尚盈盈手中接過賬本，遞給了洛拾玉

“賬冊中記得清清楚楚，500兩以下月息30點，500兩以上月息20點”

“按照我朝律法，月息超過6點即視為高利貸”

“周老板的這本賬冊中記載，超過了規定上限一倍不止”

洛拾玉翻了翻賬冊，面色不明：“三掌柜，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俱是污蔑，我從沒見過這本賬冊”周啟明面上不動聲色

“你見沒見過，把你手下的賬房老秦提來審一審不就知道了”

尚盈盈咬著后槽牙

洛知縣低聲交代了幾句，差役快步離開

“那后面兩罪呢，你又有何證據？”

“大人請仔細看賬本，許多人結息那一欄，寫的不是金額日期，而是女孩兒的名字”

“其中鄭老六的帳，周啟明共收取利息六次，每次寫的都是他女兒的名字”

毫不意外的，周啟明又是全盤否認

“至于他殺人之事——”

尚盈盈看了看身邊的阿秀，講出了鄭老六勒索不成反被殺的經過

“阿秀就是證人”

周啟明哼了一聲，臉上全是不屑的表情

“她才是殺人案的嫌疑人，當然會為了給自己脫罪而攀咬我”

說著周啟明從椅子上站起來，臉上帶上三分憔悴

身體也經受不住似的晃了晃，面向圍觀的眾人

“眾位鄉親，我保濟堂在沐陽城中經營十載”

“不敢說有功，但也與眾位鄰里同氣連枝”

“如今這個不知哪里冒出來的小丫頭，憑空抹黑我周啟明的人品”

“還請各位為我分說一二，還我清白！”

影帝啊，這演技，簡直入木三分，尚盈盈心里吐槽

要不是你丫的兩次把我拉進房間，我都要信了

果不其然，周啟明這一波帶節奏十分成功

“小丫頭，你那賬本是不是真的啊？”

“別是跟三掌柜有什么私仇，才來誣告的吧”

“三掌柜行醫多年，救了那么多人，怎么會害人呢？”

“對啊，你有人證嗎？”

尚盈盈回頭，見到的是一張張義憤填膺的臉

人們越說越激動，有人推搡著差役手中的隔木，想沖進來理論

周啟明回身背對眾人

沖著尚盈盈露出一個囂張至極的笑容

尚盈盈的視線從周啟明臉上移開，看向他身后的群眾

他們不明真相，卻又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腦補之下，群情激奮

人群之中，尚盈盈也看到了幾張沉默的臉

“她有人證”清脆的女聲響起

小婉瘦小的身子費力的從人群中擠出來

賀息舟落后兩步，也跟了進來，站在尚盈盈身邊

“實在是攔不住這孩子，抱歉”賀息舟小聲道

“我就是鄭老六的女兒鄭小婉”

“他”小婉面色蒼白，眼眶通紅，渾身發著抖，幾乎下一瞬就要暈過去的樣子

細弱的手指卻堅定的指向了周啟明

“他來過六次，身上那股藥香，我永遠都不會忘”

周啟明臉色變了變，隨即鎮定下來

“藥鋪中都是這種味道，算不得證據”

小婉的眼淚豆子一樣砸到胸前

“我每次都會在你背上同一個位置留下抓傷，你一定沒注意到吧”

說著小婉轉向洛拾玉

“洛大人，只要看看他的后背，就全都知道了”

“我也是人證！”人群中又有婦人站了出來

婦人衣衫襤褸，雙眼通紅

“就是這個人，孩兒爹欠了他大筆的債，他就糟蹋了我的女兒！”

“有一次他的面具不小心松了，我親眼看見，就是他！”

圍觀人群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從哪個角落傳出來了蚊子叫般的小聲

“三掌柜的護院常年守著賭場，給輸光的賭徒借出高利貸”

“我借了十兩，最后還了整整一百三十二兩才算結束”另外一個角落有人應和

“我也借過，他把我女兒……”

人群中插進一隊灰衣護衛，開出一條道

周疏負著手，邁著八字步，走進縣衙，老秦則跟在他背后

周啟明臉色大變，連忙起身讓座，周疏卻并不靠近他

“是我周家家教不嚴，給眾位鄉親添麻煩了”周疏向著門外眾人深深鞠躬

接著又轉過身，面向洛拾玉

“還請大人不要顧及保濟堂的顏面，秉公辦理此事”

“好！”人群中不知是誰帶頭，爆發出了喝彩聲

“不偏私護短，不愧是周大掌柜，不愧是保濟堂！”

周疏最后深深看向了周啟明

“你還不認罪？”

又有人帶頭：“殺人奸淫，死不足惜！”

“愧為保濟堂的掌柜！”

周啟明面色蒼白，身體晃了晃，看向洛拾玉

對方也看著他，卻沒做表示

“是，是……都是我一人所為，與保濟堂無關”

周啟明心知大勢已去，打著晃，嘴角咧著笑，眼睛卻瞪得血紅

擔心他窮途末路做出什么過激之事

賀息舟悄悄上前半步，將尚盈盈和小婉護在了身后

眾人被周啟明的表情駭住，來不及反應

他飛速摸出一粒藥丸塞進嘴里

喉中發出咯咯的響動，倒在地上捂著脖子，瀕死的魚一般翻滾掙扎

臉色迅速灰敗了下去，最終不動了

-------------------------------------

鳴鑼巷，小婉攙扶著阿秀，一步一步慢慢走著

周啟明認罪伏誅，阿秀當場釋放

女人顫抖的手撫上女兒的臉頰

“孩子，爹娘對不起你，可是你卻救了娘……”

小婉眼淚斷了線一般撲簌簌的落下

家中許久無人，推開柴扉，帶起了一股灰塵

母女二人被嗆得一起咳了起來

咳著咳著，兩人又一起笑了，笑中帶著眼淚

周疏當堂提出代表保濟堂補償阿秀十兩銀子

卻被阿秀拒絕了

她雖然是個農婦，可也知道有的錢能拿，有的錢不能拿

她們雖然窮，但她相信，以后靠自己的雙手，也能把日子過好

“對了，閨女，這個是特意給你留的”

阿秀打開柜門，空蕩蕩的櫥柜，當中端端正正的擺著一盞茶

是那盞「熒惑守心」

人生多歧路，危難當前，惟愿初心不變

“快喝吧”

-------------------------------------

尚盈盈手上舉著糖畫，“咯嘣”一下啃下了大公雞神氣的尾羽，絲絲縷縷的甜在舌尖化開

賀息舟手里則拿著個糖畫猴子，陪在尚盈盈身邊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兩人像水中的兩片葉子，慢慢向「歸墟」漂去

鼻尖聞著包子攤上飄過來的香味，尚盈盈感覺開心極了，也累極了

像是打完了一場艱難的戰役，整個人從里到外被掏空一樣又累又餓

路邊的酒樓中飄出肉香，引得肚子咕嚕一聲，翻攪著向主人發出抗議

賀息舟見尚盈盈眼神直往酒樓里飄：“餓了？”

尚盈盈心里盤算了一下，手頭只剩一百多文錢

“沒……咱們還是回家吃吧”

拍了拍肚子以示安撫，等茶館走上正軌，賺了錢，到時候咱想吃啥吃啥

尚盈盈猛猛抽了抽鼻子，吃不到咱就多聞聞！

賀息舟落后尚盈盈半步，看著對方又饞又嘴硬的樣子，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

保濟堂總鋪，周疏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壺茶

不同于周啟明那盞血紅的「千里紅」，周疏的這一盞只帶著淡淡的灰綠色

「千里紅」有著極強的上癮性，發作時如同萬蟻蝕骨，生不如死

周疏就是利用這一點，才能逼周啟明自盡，以保全保濟堂

而他手中的這盞「鬼面青」則不同，其中的灰綠色其實是凝成實質的靈力

不會上癮，只會延年益壽，據說一個茶餅喝下肚，大約能延壽一年

「千里紅」只能算是「鬼面青」的兌水版，同時在其中加入了具有成癮性的阿芙蓉

“大掌柜”小廝敲門進入房間

“女使說您這次辛苦了，處理得很好”小廝從袖中掏出了什么——“這是犒勞您的”

他手心中躺著巴掌大的一個茶餅

裹住茶餅的紙上，畫著一只小小的六腳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