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雨歇云收。

回春堂后院的青磚地上積著水洼，映出齊長生熬得通紅的雙眼。他盯著砂鍋里翻滾的赤色藥汁，手中銅勺不停攪動。藥汁每翻騰一次，就濺起幾點火星似的紅沫，把灶臺灼出焦黑的斑點。

“火候過了。“老周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煙鍋在砂鍋邊緣一磕，“嗤“地騰起股白煙。藥汁頓時由赤轉橙，竟發出聲龍吟般的清嘯。

齊長生手腕一抖，銅勺“當啷“掉進鍋里。三天沒合眼，他看那蒸騰的熱氣都成了游動的火龍。自那夜梅長雪來襲后，老周就帶著他和陳長生閉關煉制“火龍丹“，說是要救陸乘風的命。

“師父，這藥...“他話未說完，后腦勺就挨了一煙鍋。

“誰是你師父？“老周瞪起渾濁的眼睛，“去把西墻第三格抽屜的'地火蓮'取來。“老人轉身時，缺指的手掌在藥柜陰影里比了個奇怪的手勢。

齊長生揉著腦袋走向藥柜。經過偏房時，聽見里面傳來“咚咚“的悶響。推門一看，陳長生那小子正倒掛在房梁上，用腳尖勾著藥碾子來回滾動。見齊長生進來，小乞丐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齊哥，我學會用腳配藥啦！“

“胡鬧！“齊長生剛要訓斥，卻見藥碾里的雄黃粉竟分毫不灑。陳長生腳趾靈活得像手指，碾輪轉動的節奏暗合某種韻律。他忽然想起老周煎藥時哼的古怪調子——正是這個節拍。

正愣神間，前堂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兩人沖出去時，見趙鐵衣捂著滲血的肩膀跌在藥柜旁。地上碎了的正是裝“地火蓮“的玉盒，那株赤紅如血的蓮花正被個黑衣人踩在腳下。

“梅長雪的同門？“齊長生抄起搗藥杵，卻被陳長生拽住衣角。小乞丐鼻子抽了抽，低聲道：“不是青城派的，這人身上有魚腥味。“

黑衣人聞言轉頭，慘白的面具上只露著雙死魚般的眼睛。他腳下一擰，地火蓮頓時化作齏粉：“周木棠，交出火龍丹方，饒你這窩小崽子不死。“

老周從后堂踱出來，煙鍋里新填的煙絲泛著詭異的藍色：“東海'鬼面蛟'也來湊熱鬧？“他缺指的手掌在藥柜某處一按，整個回春堂突然彌漫起淡綠色的霧氣。

黑衣人疾退三步，袖中飛出九枚透骨釘，卻都在半途“叮叮當當“落地。他面具下的聲音終于有了波動：“神農瘴？你不是藥王谷叛徒，是...“

話未說完，老周煙鍋里的藍火突然暴漲。黑衣人慘叫一聲，面具“咔“地裂成兩半，露出張布滿鱗片的臉。他縱身撞破窗欞逃竄時，齊長生清楚看見他后頸處有個墨綠色的蛟龍刺青。

“收拾東西。“老周突然咳出大口黑血，“三更后我們...“話音戛然而止，老人猛地轉頭望向房梁。幾乎同時，瓦片“嘩啦“破開，一道雪亮刀光直劈陳長生天靈蓋！

齊長生想都沒想就撲過去，手中搗藥杵迎著刀鋒一擋。“錚“的一聲，精鋼打造的杵身斷成兩截，刀勢不減。眼看要血濺當場，老周殘缺的右手突然探出，二指在刀背上一彈——

“咚！“

如撞暮鼓的悶響震得藥柜搖晃。偷襲者借力翻上房梁，竟是個著杏黃僧袍的胖大和尚。他戒刀在腕上轉了個刀花，笑瞇瞇道：“周施主好俊的'彈指驚雷'，難怪當年能接住血刀老祖三刀。“

“少林叛僧戒刀。“老周把兩個少年護在身后，“連你也投靠了玄...“

胖和尚突然變臉，戒刀化作匹練卷來。老周煙鍋迎上，卻聽“咔嚓“脆響，跟隨他四十年的紫竹煙桿竟被斬斷！刀光及喉的剎那，偏房突然飛出個藥碾子，“砰“地砸在戒刀側面。

趁這間隙，陳長生像條泥鰍鉆到和尚胯下，抓起把雄黃粉往上一揚。胖和尚怪叫著后退時，齊長生已撿起半截煙桿，本能地使出梅長雪那招“寒梅點雪“——斷桿頭正刺中和尚臍下三寸。

“咦？“戒刀和尚踉蹌著撞倒藥柜，滿臉不可思議，“你小子怎知佛爺的罩門...“

話未說完，老周突然暴起，殘缺的右手如鷹爪扣住和尚咽喉。兩人滾倒在地時，齊長生看見老人缺指處突然迸出三寸長的青色氣芒，直刺和尚眉心。

“青城派的'摧心掌'？“戒刀和尚臨死前瞪大眼睛，“你到底是...“

老周喘著粗氣站起來，缺指處滲著血：“長生，去后院井里把為師藏的碧玉葫蘆取來。“

等齊長生抱著葫蘆回來，回春堂已變了模樣。所有藥柜都移了位，露出地面刻著的巨大八卦圖。陳長生正幫著趙鐵衣把昏迷的陸乘風抬到八卦中央，小乞丐每走一步都精準踩著卦象紋路。

“聽著。“老周用血在地上畫著符咒，“鬼面蛟逃了，不出一刻鐘就會有更多人來。這'地火蓮'是幌子，真正藥引是...“他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黑血。

齊長生連忙扶住老人，觸手卻一片冰涼。他這才發現老周后心插著根細如牛毛的銀針，針尾泛著藍光。

“七星透骨針...“老周慘笑，“戒刀這廝...居然得了唐門暗器...“說著突然抓住齊長生手腕，“葫蘆里是三百年前'藥王'孫思邈留下的龍血，滴三滴在八卦離位...“

話音未落，鎮東突然傳來號角聲。趙鐵衣臉色大變：“是六扇門的求援信號！“

老周掙扎著爬到八卦中央，缺指的手掌按在陸乘風心口：“長生，我接下來說的每個字，你都要記住——“

“火龍丹非是治病，是解'玄陰鎖脈手'的鑰匙。陸乘風二十年前在洞庭湖底找到的，是半部《太乙青霄經》...“

老人突然口吐鮮血，染紅了陸乘風的衣襟。齊長生手忙腳亂去扶，卻被老周一把推開：“看好了！“

只見老人缺指處氣芒再漲，在空中劃出七個古怪符號。那些血符懸而不散，竟引動八卦圖緩緩旋轉。陳長生突然指著窗外：“齊哥快看！“

東方既白的天空上，竟有七顆星辰大放光芒。星光透過窗欞，與血符交織成網，將陸乘風籠罩其中。老周聲音越來越弱：“...七星續命陣只能撐七日...去武當山找沖虛...他認得...“

最后一個字化作血沫溢出嘴角。齊長生剛要追問，回春堂大門突然爆裂。煙塵中走進個戴青銅面具的黑袍人，腰間懸著十二枚玉鈴。

“周木棠，你果然藏在這兒。“黑袍人的聲音像鈍刀刮骨，“把龍血和《青霄經》交出來，本座留你全尸。“

老周用盡最后力氣把碧玉葫蘆塞給齊長生，缺指的手突然拍向八卦震位。整個回春堂地面劇烈震動，藥柜紛紛倒塌。齊長生只覺腳下一空，和陳長生一起跌進了突然出現的暗道。

墜落時他最后看到的，是老周引爆“神農瘴“的沖天綠火，以及黑袍人袖中飛出的十二道金光。

黑暗吞沒意識前，齊長生聽見陳長生的尖叫，還有自己懷中碧玉葫蘆的嗡鳴——那里面裝的，真是龍血？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水流聲中醒來。陳長生正用撕下的衣角給他包扎手臂，小乞丐臉上全是泥：“齊哥，我們順著暗河漂到鎮外了。“

齊長生摸向懷中，碧玉葫蘆完好無損。借著晨光，他看見葫蘆表面刻著蠅頭小字——“青萍起微瀾，長生觀滄海“。

“去武當。“他撐起身子，遠處青萍鎮上空還飄著綠煙，“老周說的沖虛道長...“

陳長生突然指向河灘：“齊哥快看！“

淺水處躺著個青布包袱，正是那夜裝陸乘風的包裹。包袱散開處，露出半截泛黃的竹簡，上面“太乙“二字隱約可見。

河風嗚咽，似老人臨終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