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777-300ER巨大的引擎轟鳴聲被頭等艙厚重的隔音層過濾成一種低沉的，富有力量的背景嗡鳴。

比企谷八幡陷在寬大得能完全放平的意大利皮革座椅里，側頭望著舷窗外翻滾的無盡云海。

是的，我們卡塞爾也是有假期的，盡管比企谷本人沒什么回去的想法，但是富山教授還是提議讓他常回家看看。

路明非嬸嬸那里也能被稱之為家嗎，可當他想要反駁富山教授的時候，就看見那眼鏡下隱藏的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是讓自己回去面對的意思嗎。

回去倒也沒關系，反正資金充足，也不需要再看嬸嬸一家的臉色。

雖然嘴上不想，可比企谷確實是能感受到一股從心底涌起的回家的渴望。

矛盾的心情，一面是戲謔冷酷，一面是膽戰心驚，兩種心情簡直像是在比企谷身體里打架一樣。

窗外陽光近乎刺眼，將云層表面鍍上一層流動的鉑金色澤，下方是深邃，遙遠，宛如凝固藍寶石的太平洋。

這景象本該令人心曠神怡，甚至產生某種征服天空的豪情，但在比企谷眼中，這壯闊只襯托出自身的渺小與漂浮無依，昂貴的飛行體驗，如同包裹在精致糖衣下的孤獨藥丸。

作為比企谷的自己能擁有溫暖，那路明非渴望的那些東西呢。

選擇頭等艙并非出于對奢侈的向往，而是因為卡塞爾學院方面“熱情洋溢”的安排，那位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興奮過度的古德里安教授似乎把這趟旅程當成了某種表現機會，怎么貴怎么安排。

“路先生，請問需要香檳嗎？我們剛剛推出了Dom Pérignon的特別年份款。”

空乘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甜美和距離感，躬身的姿態無可挑剔，笑容如同精密儀器調試過，既不過分熱情顯得廉價，也不至于冷淡失了禮數。

她身上的制服剪裁考究，一絲褶皺也無，是這云端宮殿里一道移動風景線。

“不用了，謝謝。咖啡加糖就好。”

比企谷的聲音干澀，在這個奢華的空間里，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誤入水晶陳列柜的灰撲撲的蛾子，香檳？那金色的氣泡在他喉嚨里大概只會嘗出虛幻的苦澀。

這個世界怎么沒有MAX咖啡啊，好可惜。

空乘應聲而去，動作輕盈流暢。比企谷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面前展開的小桌板上。

精致的骨瓷餐具，銀光閃閃的刀叉，餐巾疊得像藝術品，隨后呈上的餐點更是視覺的盛宴。

低溫慢煮的鱈魚覆蓋著細密的魚子醬，點綴著可食用金箔的餐前小點精致得讓人不忍下箸，甜點是慕斯，造型獨特，口感輕盈。

每一口都價值不菲，每一口都體現著卡塞爾學院S級權貴階級的享受與福利。

但對于隔三差五被凱撒招待的比企谷來說，這份餐點只能說平平無奇，他沒有神之舌，也吃不出什么太細致的區別。

只有難吃，一般，味道怪，不錯，好吃這類型樸素到極致的評價。

哦，還有這充滿骯臟金錢的奢侈感。

切割，進食，咀嚼，一切平常。

座椅放平，變成一張真正的床，180度的平躺，獨立的空間被可升降的隔板包圍，形成一個小小繭房，配套的寶格麗洗漱包里面的護膚品散發昂貴冷香。

打開手機，涅槃的完成進度條依舊是幾乎看不出變化，看來恢復要的時間會比想象中久，或者也許有機會排到任務從而縮短需要時間？

在通關【熔權】與【恒照】兩個副本后，比企谷的人物等級來到了LV20，哪怕什么技能都不用，基礎白板屬性也有50。

游戲在更新后還貼心的附上了屬性數值說明，攻擊力50就已經是俗世普通人類徒手情況所能擁有的巔峰破壞力，而超過50就需要進入到涉及超凡的領域。

比如著名太極拳宗師，炎夏歷史中第一個將太極武術傳播并發揚光大，打遍華北各省無敵手的楊露禪楊老先生，攻擊力就有100。

這是在楊老先生僅僅使用人類層面的肉身，不點亮黃金瞳也不調動言靈的情況下擁有的攻擊屬性。

飛行結束，巨大的機體在跑道上滑行，減速，最終穩穩停下。

頭等艙乘客優先下機，專屬的廊橋通道安靜且寬敞，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機場特有的混合氣味。

比企谷拖著他那個有些舊了的行李箱走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在沒必要花錢的方面，他一向是能省則省，里面裝著的東西無非只有電腦，衣物，身份證明還有一些日常用具。

穿過明亮的到達大廳，電子指示牌滾動著航班信息。

接機的人群聚集在出口外，舉著牌子，伸長了脖子，臉上寫滿期待，焦慮或是重逢的喜悅。

擁抱，親吻，熱切的問候聲此起彼伏，匯成一股充滿人間煙火氣的暖流。

比企谷下意識的停下腳步，站在人群的邊緣企圖找到什么東西，他當然給叔叔嬸嬸發了自己要回來的消息。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沒有熟悉的身影。

沒有嬸嬸帶著挑剔語氣的抱怨，沒有叔叔那略顯笨拙但真誠的揮手，更沒有那個眼神總是帶著點嫉妒和優越感的堂弟路鳴澤。

果然是這樣啊，荒誕且虛偽的青春依然在持續。

在路明非殘留的記憶碎片里，那些渴望被關注被接納的情緒，如同隔著毛玻璃窺視的模糊影像，只會讓此刻的停留顯得更加巨大和空曠。

在卡塞爾他是S級，在嬸嬸家他只是個不受歡迎的孩子。

沒關系，不如說這才是我習慣的生活，比企谷在心里輕笑。

我早就習慣了孤獨與不受歡迎，只要將過去的期待遺忘，心就不會因此受傷。

邁開腳步，沒有向左看也沒有向右看，徑直走向機場快線的指示牌方向。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璀璨如同倒懸的星河，卻沒有一盞是為他而等待的光。

比企谷的身影匯入匆匆的人流，乘上快線列車，身影如同一滴水融入墨水，轉瞬便被機場永不疲倦的吞吐功能所吞噬，只留下一道屬于孤獨者特有的衰敗氣息，很快也被稀釋干凈。

正當比企谷這么想的時候，放在口袋里的IPhone手機用振動將他叫醒。

誰發的消息？

打開屏幕，給自己發送消息的人卻是一個自己完全意想不到的存在，那個自始至終都保持著驕傲自尊的小天女，蘇曉檣。

記憶瞬間被拉扯回那個彌漫著爆米花香甜和虛偽青春氣息的電影院放映廳。

趙孟華精心策劃的告白現場，陳雯雯眼中的朦朧水光，同學們看戲般的興奮眼神……以及他自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也許是炸藥，用最決裂也最兇狠的方式進行了自爆。

不是為了陳雯雯，不是為了那無聊的三角關系，甚至不是為了蘇曉檣本人。

只是出于一種近乎本能的對虛偽氛圍的厭惡，對趙孟華那高高在上，無視他人感受的現充光芒的生理性排斥。

他精準地戳破了趙孟華的虛偽，將蘇曉檣那份驕傲的，注定無果的迷戀殘酷地擺上臺面，然后承擔了所有的憎恨與不解。

可小天女為什么要聯系自己？

【小天女：聽說你放假回國了？】

簡短的開場白，沒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也沒有使用任何昵稱或表情符號，卻帶著一種蘇曉檣特有的、直來直去的風格。

【小天女：要不要出來玩玩。】

無法理解……

比企谷無意識劃過屏幕，手指在字母鍵盤里沉默良久。

先回去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