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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水鏡三摩地,五十五歲。

——人們常說的大富豪。在關西擁有可與今鏡集團相匹敵的資產,將許多企業收入到水鏡集團麾下。據說他本人從不拋頭露面,但在業界擁有極大的影響力,是很多知名企業的股東,也是烏有所在出版社的大股東。如果說今鏡集團的成功得益于基礎工業的發展,那水鏡集團的騰飛則完全依靠三摩地個人在資本市場上的長袖善舞。三摩地九歲時遭遇交通事故,手術后留下后遺癥,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覺,此后一直依靠輪椅生活。二十一年前,他買下這座無人居住的島嶼——和音島,修建了和音館,過起與世隔絕的生活。之后他再未踏出和音島半步,孤身一人直到現在。二十五歲時他的父母因意外離世,從此再無近親。

“歡迎來到和音館!”

二樓朝東的走廊盡頭是水鏡的書房。烏有他們住的客房分成面海與看山兩邊,但三摩地的書房將走廊兩側的房間打通了,有兩個房間的大小,兩邊的窗戶一邊看海,一邊望山。雖然樓層不同,但烏有的房間在朝西的走廊盡頭,與這間房呈對稱關系,因此也能看出天花板和墻壁的四個角是歪斜的。只是這棟建筑樓層越高歪得越厲害,所以這里沒有三樓歪得那么嚴重。朝海打開的窗戶上掛著跟烏有房間圖案一樣的白色蕾絲紗簾,看上去很雅致。與缺乏雅趣的客廳不同,這里有滿墻的書架,上面擺放著成套的全集著作和許多選集。有茶色書脊的《巴爾扎克全集》,還有竹青色的《埃里亞德著作集》……

伴隨著輕輕的發動機聲響,水鏡坐著輪椅靜靜地從書桌后面過來了,烏有隨即將視線投向水鏡。只見他按下右邊扶手上的紅色按鈕,輪椅順著書桌一角側轉九十度朝向正面。水鏡腿上蓋著毛毯。

烏有原以為他是那種典型的瘦弱偏執型老人,但事實并非如此。五十多歲的他給人感覺還算精神。雖然談不上充滿活力,但也與正常人沒什么區別。當然,其氣度言談遠非一般百姓可比。他朝烏有伸出右手,手的大小和烏有的差不多,如果站起來的話,身高應該也與烏有相差無幾。他皮膚黝黑,面頰微胖,嘴唇紅潤,頭發、眉毛以及從鬢角到臉頰、唇邊,一直延伸到下巴的絡腮胡都是深棕色的。他的長相有些像俄羅斯人,面部輪廓深邃,表情嚴肅,眼神銳利,給人感覺頗有野心。如果他擁有和常人一樣健康的雙腿,加上如此雄厚的財力,應該早已成為金融業巨頭了吧。

聽熟悉財經形勢的熟人說,水鏡雖然擁有相當大的影響力,但以他潛在的實力與才能來看,才僅僅發揮了很小的一部分。一個人在孤島上獨居二十年,足可見其異于常人之處。那過于銳利的眼神透露出神經質。烏有點頭致禮后看向水鏡的眼睛,幽暗的眼眸深不見底,比帕特里克神父更讓人琢磨不透。

“有些意外吧。原本以為我會是個怪物,對吧?”水鏡朝烏有聳了聳肩,爽朗地笑道。聲音就像漂亮的男高音一般,極具穿透力,讓人絲毫不覺拘謹。

“是……的,不、不……”

“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p>

有點被戲弄的感覺。烏有整理好情緒,從放在內袋的名片夾里取出一張名片。

“我是如月烏有。”

雖然還沒轉正,但名片上寫的是正式員工。嚴格說來這屬于欺騙,但總編說這么做是為了方便采訪,因為被采訪人對正式員工和試用期的新人信任度完全不同。

“我是水鏡三摩地。抱歉,我沒有名片。所有業務都委托給了當地的代理人,我根本用不到名片。這座島已經二十年沒有接待過客人了。當然,維修工倒是偶爾會來?!?/p>

也許有些老花眼吧,水鏡接過名片后,特地拿遠了看。

“好年輕啊!你多少歲?”

“二十一歲。”

“哦?!彼R順手將名片放進了抽屜,“那位小姐呢?”

“她是我的助手舞奈桐璃?!?/p>

終于輪到自己出場了,桐璃趕緊向前一步,跟烏有并排,并朝水鏡深深地鞠了一躬。桐璃換上了牛仔褲和T恤衫,雖然照烏有的吩咐換了身衣服,但還是太休閑了。

“今年十七歲了?!?/p>

“十七?”水鏡驚訝地抬起頭笑著說,“十七歲就開始工作了?”

“沒有,我還是高中生,在京都的御庭番棚女子高中上學,偶爾做一下兼職?!?/p>

連桐璃似乎都有些緊張,但也許是故意裝成這樣,不過她說話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恭敬。烏有甚至懷疑她對學校里的老師都沒這么畢恭畢敬過。

“哦,佩服。我最歡迎年輕人了,你們去過海邊了嗎?”

“還沒呢。過來時稍微看了看,海灘很漂亮!”

“平時維護得挺好的。我這樣是去不了了,不過小姑娘去是再合適不過了?!?/p>

他比想象中要好相處,一點不像自愿在孤島上生活二十年的人。說話方式完全讓人感覺不到他已經與外界隔離了二十年。

“真的能去玩嗎?”

“當然,多去玩玩吧?!?/p>

“太好了!對吧,烏有?”

“桐璃!”

“沒關系,你也去好好放松一下。雖說是采訪,也不用那么緊張。這么說可能不太好,但你們這么安排,主要是因為我是股東吧?”

“可能吧?!睘跤邢胍矝]想就傻傻地回答道。雖然他也隱約察覺到了,但沒想到水鏡會直接說出來。

水鏡饒有興趣地看著烏有說:“你們總編還好吧?”

“托您的福,他非常好。您認識我們總編嗎?”

“嗯。不過算不上熟悉?!彼α似饋恚又f,“見過幾次,也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p>

可總編從未說起見過水鏡,烏有感到有些奇怪。

“你們總編現在還堅持在第一線嗎?”

“是的,比我們更奔波。每個月都得買雙新鞋子呢?!?/p>

“挺好的。多動動是好事嘛。”

這句話透露出他的真實感受,卻也不會讓人覺得別扭。烏有想,如果自己近五十年無法行走的話,應該也早就想開了吧。與水鏡相比,反倒是烏有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晚餐跟村澤他們一起用,沒問題吧?”

“我們也可以一起嗎?”

“可以。我已經吩咐真鍋了。”

“謝謝您!”

烏有畢恭畢敬地道了謝。一般說來,應該是記者請采訪對象吃飯,沒想到今天反過來了。竟然會受到這般優待,烏有雖然心有疑惑,但又覺得可能是因為鮮有客人拜訪的緣故吧。以水鏡的經濟實力,多負擔兩個人的食宿不算什么。

“請恕我冒昧,您的腿沒什么大礙吧?”看到水鏡隔著毛毯按摩右腿,烏有忍不住問道。

水鏡笑著回答:“沒什么,這樣都已經快半個世紀了,早習慣了。也沒留下什么外傷,所以不覺得疼?!?/p>

但是,和音去世且其他四人全部離開后,將他留在島上直到現在的,想必就是這兩條腿吧。

“……我想問您幾個問題?!?/p>

烏有正想掏出筆記本時,水鏡搶先一步說:“采訪還是等晚餐結束后吧。接下來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還有工作嗎……”

烏有朝書桌望去。上面隨意放著幾份寫有數字和字母的文件,字號很小且全都符號化了,烏有這個門外漢根本看不懂。

“對,有些事情不能拖,差一天就完全不一樣了?!?/p>

應該是關于股票行情方面的事吧。水鏡一本正經地敲著書桌上的綠色文件夾,然后將那些文件都收了進去,恐怕是些記錄股票和債券的表格。隔壁房間想必布置成辦公室的樣子吧,放著聯網的電腦,以便于隨時接收股票市場傳來的數據,水鏡再根據數據做出判斷,命令當地的代理人進行交易……看來這頭在孤島上老去的雄獅與困在牢獄之中的基督山伯爵不同,他并沒有完全與外界失去聯系。

烏有聽著從窗外傳來的陣陣濤聲,想起以前讀過的一本書——《沒有門的房子》。那是一位美國推理作家的作品,講述一位女富豪因為父親去世與失戀的打擊,將自己關在酒店的一間客房里三十多年的故事。三十多年間,她每天都看報紙,對外界的變化了若指掌,只是她的視角是單向的,就像水族館里的通道一樣。作為投機商,雖然水鏡積極地與外界保持著聯系,但與那名女士(記得是叫漢娜)也存在相似之處。小說中,三十多年后漢娜來到外面的世界時出盡了洋相,而水鏡則是二十年來第一次在和音島迎來客人。

“不一定今晚,等水鏡先生時間方便時也可以。我們要在這里住一周呢?!?/p>

烏有發現自己有些語無倫次,說完后很快就離開了房間。可能因為兩人身份地位懸殊,烏有被水鏡的強大氣場壓制住了。他本來還想為接下來的采訪增進一下感情,可是……雖說有一周時間,卻感覺畏手畏腳、一籌莫展。一想到接下來的采訪,烏有就有些擔心。說實話,面對這個奇怪的大人物,烏有覺得自己俗不可耐。

桐璃在書房里時裝得挺乖巧,一出到走廊就長出了一口氣,接著嗤笑道:“哎呀,太緊張了,就像被理事長訓話似的。不過烏有你表現得也不咋地哦。”

烏有發覺桐璃對自己的態度與措辭跟面對董事長時完全不同。他覺得自己似乎被看穿了,快步離開了門口。

“啊,看來被我說到痛處了?!?/p>

“是的。”烏有粗魯地回應。

“好了,不要太較真,他就是那么固執啦……我們接下來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p>

“?。俊?/p>

桐璃怪叫一聲,追了上來。她穿著牛仔褲和帆布鞋,行動很方便。

“……先休息一下吧!”

走廊大致是筆直向前延伸的,兩邊都是房間,沒有窗。三樓也是一樣的結構,但感覺二樓的燈光略顯昏暗,大概是因為燈泡上罩著金黃色傘形燈罩的緣故吧。二樓走廊的歪斜度不像三樓那么嚴重。中央樓梯的挑空處掛著兩幅畫,與烏有房間里掛的畫一樣,都是立體主義風格。或許創作者不同,也可能創作于不同時期,總之三幅畫各具特色。

右邊是幅肖像畫,畫中是一個女人,身姿婀娜,一頭長發。背景是黯淡的藍色,好似大海,空中有一只灰白色的飛鳥。女人腳下的黃土色應該是海灘,上面有一串黑色的腳印。左邊那幅畫畫了一個身穿白衣的女人,畫面非常個性,但比較容易看懂。女人背后是一棟白色建筑和湛藍色的天空,右上方同樣有只飛鳥,是白色的黑尾鷗——應該是只黑尾鷗。這幅畫的基調是白色的,整體色彩偏明亮。

兩幅畫都不是寫實主義作品,只能隱約猜到畫中的內容。但這兩幅畫和烏有房間的那幅畫一樣,品位都不算高,而且讓人看后內心久久無法平靜。不過,在這棟處處都別別扭扭的房子里掛幾幅這樣的畫,倒也挺合適。

“好奇怪的畫啊,讓人看得不舒服。你怎么了?”

“沒什么啊?!?/p>

烏有覺得無趣,于是放慢了腳步。心中暗想,就算自己賭氣她也看不出來。

“烏有,咱們等下一起去海灘吧!”

“桐璃,你聽好了,咱們是來工作的?!?/p>

“可你不是剛剛說要休息嗎?而且水鏡先生也說這一周可以盡情到海里游泳呢?!蓖┝Я脸鰧ψ约河欣恼f辭,大聲反駁,“我都把泳衣帶來了,還有橡皮艇和沙灘排球……”

“你竟然還帶來了這種東西!”

本來只帶一個行李包就夠了……另一個包里到底裝了些什么?

“嘻嘻?!蓖┝ь^望著烏有,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還有很多呢。不過先不告訴你,你就等著瞧吧。”

“真讓人無語。”

“好不容易來一趟,這么安靜漂亮的海,在日本真不多見啊?!?/p>

聽她的口氣,好像在國外見過這樣的海似的。不過也是,這么干凈的海和海灘,在日本的確很少見。

“天氣預報說接下來都是晴天呢。真是太好了!”桐璃滿足地說,笑容燦爛,“……不過,水鏡這個人跟想象中不同。我原本以為他可能很像橫溝正史的電影中那些可怕的大叔呢。他真的在這座島上住了二十年嗎?”

“這個嘛……”烏有含糊其詞,他也不確定水鏡留給自己的第一印象是否真實。

“如果他像那種離群索居的人,還可以理解??伤敲磶?,每天都干些什么呢?”

“不會是在思念真宮和音吧?”

“不可能。這二十年都在想念她?那可真有些不對勁呢?!?/p>

接下來的一周都要在這里吃住,桐璃實在不該這么不客氣。

“他腿腳不方便嘛?!?/p>

“這個我知道??删鸵驗檫@個嗎?還是另有隱情?……人的真實情感呀,不能僅憑外表去判斷?!?/p>

“什么意思?”

烏有不想聽桐璃數落,況且是她自己說水鏡跟想象中完全不同的。

這時,真鍋道代從三樓走了下來??赡苁窃跍蕚渫聿桶?,她身上系著條白色圍裙。她越走越近,調料的香味隨之飄來。

“真巧!我正準備去叫你們用餐呢。晚餐六點開始喲!”

也許是習慣使然,道代跟烏有打招呼時不是直視對方而是視線略有些斜。烏有也有這個毛病,結果兩人反倒四目相對,又慌忙轉移開了視線。烏有吞吞吐吐地說:“好的。謝謝您了!”

“今天使出了看家本領,準備用西式全餐招待大家。”

“真的呀!”桐璃從烏有背后探出頭,“那我得換身像樣的衣服才行。出席這樣的晚餐,這身打扮就太失禮了。”

桐璃用手捏著T恤的前襟,開心地笑著說。道代忍不住也笑了。

“桐璃,請翹首以待吧!”

道代也沖烏有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就輕巧地下了樓。

“說是西式全餐呢,太好了!烏有最近也沒吃什么好吃的吧?!?/p>

的確如此。但烏有不想理她。

“……你不覺得她有點可怕嗎?”

“嗯,不覺得……你覺得她可怕?”

“嗯,有點?!?/p>

烏有也說不清具體原因,只覺得她的眼神和舉止讓人看不透。但是看到桐璃的反應,烏有也不確定了。

“是吧。不過我倒是覺得村澤夫人更加讓人不舒服?!?/p>

“你是說尚美?”

她是有些陰郁,但并不可怕。烏有覺得尚美是個內斂的人,就像典型的賢妻良母。

“嗯。不知怎么回事,我總覺得她像蛇妖。”

“蛇妖?你在船上也說過。好刻薄的說法。”

烏有不覺得尚美像蛇妖,也搞不明白桐璃為何這么說。桐璃對他人的看法好像和自己很不一樣。

“難道不是嗎?臉上的粉那么厚。不過你是不會懂的啦?!?/p>

桐璃邁著舞步爬上樓梯。由于視覺與實際動作存在偏差,感覺她險些踏空。

“小心點啊。”

聽到提醒,桐璃嬉笑著說:“沒事啦?!?/p>

“現在得意一下沒關系,等會兒吃飯時可得老實點。我們是來采訪的,你可別忘了。”

“我知道。我剛剛也很老實啊。你該不會覺得我會在大家面前說她像蛇妖吧?!?/p>

“我真有些擔心呢?!睘跤刑寡?。

桐璃以前就干過類似的事。有次帶她去采訪一位前衛藝術家,這位藝術家在鐵鍬和鐮刀上嵌進螺絲、加工成作品,然后配上肖斯塔科維奇的樂曲公開展覽。他在城陽市[1]相當有名,可惜的是,才三十幾歲頭就已經全禿了。在工作室初次見面后,桐璃竟然脫口而出“現在很流行剃光頭,給人流行藝術般的感覺”!她可能是想稱贊對方,可惜弄巧成拙,那位藝術家一下子很不高興,結果把這次重要的采訪搞砸了。

“好過分。算了,不信我也無所謂?!蓖┝о倨鹆俗?,“別老數落我,你帶正裝來了嗎?你這身打扮也很不像樣哦?!?/p>

烏有現在穿著夾克和白襯衫,下身是淺藍色的棉麻褲子。他想還擊幾句,但又想不出該說啥。

“當然帶了。”

為防萬一帶來的西裝看來要派上用場了。一年前參加朋友的葬禮時穿過一次,之后再沒穿過。朋友是騎摩托車時出了事故,雖然關系不那么親密,但面對先于自己離開人世的朋友,內心的感覺還是挺復雜的。神和命運的安排多么諷刺??!與落魄的烏有不同,假如那位朋友還活著,將來會在父親經營的綜合醫院中擔任外科醫生。

“我還沒見過你穿正裝的樣子呢。不過你好像穿什么都不得勁,沒事吧?”

“沒事。”

“算了,不說你了,我趕緊去換衣服了?!?/p>

說完桐璃就加快腳步上樓了。

“還有兩小時才到六點呢?!?/p>

“我知道。只有兩個小時啦?!?/p>

桐璃的身影很快就不見了,只聽到從走廊另一端傳來的大聲回應。

“不去海灘嗎?你不是說要去看看嗎?”

“等一下吧。我先去換衣服。”

隨即傳來關門聲。

[1] 京都府南部的一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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