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史何為
- (法)塞爾日·格魯金斯基
- 1392字
- 2025-04-28 11:46:42
時間的痕跡[11]
塔祖爾鎮的拱門位于提姆加德鎮(Timgad)以西25公里的古朗拜斯遺址上。塔祖爾和提姆加德兩個小鎮在歷史上均享有盛名。公元81年,在羅馬帝國提圖斯(Titus)的統治下,第三軍團在此處建起了一個駐軍城市,取名朗拜斯(Lambèse)。這座城市后來成為羅馬帝國在非洲的軍事首都。在塞維魯皇帝(Septime Sévère,146-211)統治時期,征討努米底亞王國的將領們也曾在這里駐扎。
或許這些踢球的少年能夠記起,老師在課堂上講過他們所居住的地區曾經被古羅馬人攻占和殖民。這個地區位于北非大陸,被地中海所環繞,曾是帝國的一部分,羅馬主子們的糧倉。公元3世紀時,古羅馬軍團放棄了朗拜斯,兩百年后,蠻族柏柏爾人在這里橫行蹂躪,最終,這個城市在拜占庭時代消失了。這一地區命運多舛。先是羅馬帝國在這里殖民,后是法國的一系列入侵(即圣-阿爾諾元帥的時代),直到20世紀60年代阿爾及利亞共和國成立,才終于砸碎了現代的枷鎖和鏈條。在此期間,塔祖爾城也曾以其他方式得以重建:19世紀中葉,法國統治者在那里設立了苦役犯牢獄,用來關押反對殖民統治的反抗者[12]。因此,阿提娜的作品中濃縮了這個地區兩千年來的歷史——即便沒有顯示,這幅照片也給我們帶來對歷史的聯想,足球撞擊在石門上的響聲穿過這些記憶,在一個又一個世紀里回蕩。地方與國家,古代與現代,殖民地與帝國的,非洲與地中海,基督教、伊斯蘭教與其他宗教,一切交織在這個“無歷史”的微場景里,其內涵比任何一個讓人無所想象的平庸作品豐富得多。
我們再來談談足球。被阿提娜拍攝到的阿爾及利亞少年,與同一瞬間幾千公里以外奧林達(巴西)少年一樣,在16世紀由葡萄牙人建造的美麗城市里,在另一處殖民遺跡前釋放著運動的激情。在這個遍布互聯網的星球上,網民們很快就會發現“廢墟中的足球”主題正在成為一種攝影類型;而在伊拉克或者敘利亞,那里的廢墟還彌漫著硝煙。足球見證著運動的無所不在,也嘲諷著地理的、政治的和宗教的各種邊界。
這一起源于歐洲的運動凝聚了地球上很大一部分人口,已成為大眾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成為西方化和當前全球化最顯著的表現之一。[13]在法國,足球服務于“在重構中對民族認同的一種朦朧和自戀的追求”[14],在阿爾及利亞和巴西,則服務于尚未完成的身份認同。我們很清楚,離開萬能的國際足聯(FIFA),足球的全球化不過是其自身的影子。在塔祖爾,那種不擇手段地利用數百萬人的想象與沖動的體制不復存在,一切變得很簡單。然而即使遠離足球場,“足球生意”仍然困擾著這一被人為規定的舞臺:在世界杯籌備期間,強加給巴西的國際足聯標準(Padrao FIFA)被當地人認為是全球化對地方身份的一種攻擊。巴西電影人克萊伯·芒東薩(Kleber Mendon?a)對此憤憤不平:“我們在這里集體回應國際足聯的施令:國際足聯希望指揮著我們在看球臺上的舉止行為,怎么坐、怎么吃、怎么喝,所有意見都是站在歐洲立場!”[15]
了解現在與重建過去一樣復雜,必須從定位和考察背景的工作開始:包括確認由時刻或場景組成的不同歷史層次、再現同等重要的時間和空間、通過圖像尋找回憶,同時不能忽略外圍的重要信息。步驟如此之多,皆需要一種歷史的目光,一種連接遠近知識的眼光,需要跳出歐洲的視角從多維度去考量。
塔祖爾的景象與歐洲不可分割——關乎古羅馬或曾經殖民的法國。倘若沒有羅馬的殖民和法國的統治,這張照片就不會存在——這便是藝術家阿提娜為我們勾勒出的“現在”,她出生在法國巴黎大區的塞納-圣-德尼省(Seine-Saint-Denis),祖籍阿爾及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