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儒學與中國古代散文(全2卷)
- 楊樹增 馬士遠
- 4460字
- 2025-04-28 14:06:07
序言
楊慶存
楊樹增、馬士遠教授合作完成的一部厚重的學術著作《儒學與中國古代散文》付梓,即將面世,欣喜慶賀之余,油然而生敬意!
樹增教授是品德和學問都讓人十分欽佩的著名學者。他在學界敬重師長、關愛學友、樂于助人而與世無爭、不計得失,于學業孜孜矻矻、精心著述、扎實嚴謹而淡泊名利、筆耕不輟。記得20 世紀80年代初,樹增師從宋代文學名家劉乃昌教授攻讀碩士時,即在權威刊物《中華文史論叢》發表了《汪元量祖籍、生平和行實考辨》,引起校內轟動、學界關注;其后師從一代國學大師和著名文學史家楊公驥先生攻讀博士時,又以專著《史記藝術研究》贏得學人贊譽。此后,中國古代散文便成為樹增教授學術研究的重心,成果相繼迭出,諸如專著《先秦諸子散文》《論語導讀》《中國歷史文學》(先秦兩漢)《史記藝術研究》《漢代文化特色及形成》等。其與趙明、趙敏俐教授等人合著的《先秦大文學史》《兩漢大文學史》等,承擔撰寫的部分也以散文為主。上述著作都體現出其深厚的學術功底和深刻的思想見解。樹增教授每有新著問世,必予惠寄,讓我得以先睹為快。這本即將呈送到讀者面前的《儒學與中國古代散文》,歷經十幾年艱辛,精心撰寫,反復修改,形成這部皇皇巨著。其題目氣勢之磅礴宏大,結構之謹嚴明晰,內容之厚重深刻,文獻之豐富扎實,以及新視角、大思路、寬視野,無不讓我眼前一亮,深受教益和啟發。
選題極富原創性,民族特色鮮明是這部著作的突出特征。
眾所周知,散文與詩歌,是中國古代文學歷史最為悠久的兩大基本體裁樣式,前者主事主理,后者側重抒情,二者相輔相成,并行發展,共同構成中華民族文化、文學發展的兩條主線。目前傳世的海量詩文作品,都是中華民族歷史實踐的智慧結晶和文明發展的真實反映,由此成為人類文化寶庫中的重要思想資源和藝術瑰寶。與詩歌相比,散文有更多的“實用”基因與“適用”元素,社會性更強,中國古代散文與時代發展和社會現實密切結合的程度也更高,因此具備更多的“化育”功能。同時,散文的體裁表現形式自由靈活,思想內容的表達不受限制,所以不僅得到文人雅士的普遍青睞,而且得到歷朝歷代統治者的高度重視,魏文帝曹丕有“文章乃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典論·論文》)之稱譽,宋代文化巨擘黃庭堅也有“文章為國器”(《山谷別集卷十四·答陳敏善書》)之贊美。反觀中國歷史,散文的確一直是古代文化殿堂的正統,高居獨尊數千年。
與散文一統獨尊的性質相類似,儒家學說則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代表,也是直接影響中國歷史發展數千年的主流文化。這種主流文化不僅必然地在散文作品中有著充分體現,而且也直接影響著散文發展的形態衍變。中國古代文化發展史上倡導的“恢宏至道”“文以載道”“經世致用”,以及出現的“文、道”之爭、“駢、散”之爭、“時文、古文”之爭等,其核心就是對儒家學說弘揚方式的選擇與實際效果的強調。研究儒家學說與古代散文的關系,探索文學發展、文化發展的內在規律,不僅是一個全新的視野和獨特的視角,而且抓住了中國文化發展的核心與關鍵,突出了中國古代散文的民族特色。
然而,由于中國古代散文內容的無所不包和形式的自由開放,不僅作品數量汗牛充棟,而且體裁樣式繁富蕪雜,風格流派更是五彩繽紛,從而造成了很大的研究難度。諸如中國古代散文的屬性、研究范圍的界定等,無不見仁見智,莫衷一是。由是,中國古代散文研究往往令人望而卻步,知難而退,研究具體作品或個體作家者眾,而大跨度、深層次的中觀、宏觀層面研究涉足者少。即便是在中國古代和近代,學人們也大都停留在即興式、碎片化的評點層面上,沒有出現通史性的專門著述,這在王水照先生主編的六百余萬字十巨冊《歷代文話》中清晰可見。20 世紀30年代陳柱的《中國散文史》,是中國第一部系統研究古代散文發展的專著,具有開創性、奠基性意義,但僅有十萬字,只是粗線條描述。時隔半個世紀,郭預衡《中國散文史》(上冊)面世,至20 世紀末,上、中、下三巨冊150多萬字全部出齊,體大思精,氣勢恢宏。20 世紀90年代初,謝楚發《中國散文簡史》(20 萬字)問世。此外,還有多部成于眾手的散文史著作,如漆緒邦主編的《中國散文通史》等。進入21 世紀以來出版的多部斷代散文史、分體散文史,對于開拓和繁榮中國古代散文研究都各自做出了貢獻,但是,這又屬于另一層面問題。
樹增教授從中國古代文化的核心主體——儒學對散文的影響切入,系統梳理儒學與中國古代散文融為一體的發展嬗變,揭示儒學在中國古代散文發展過程中的支撐作用與巨大影響,對不同歷史階段的散文,深入發掘儒學與散文相輔相成的密切關聯,從儒家學說的社會實踐與文化創新角度,揭示中國古代散文的內涵、特征及規律,建立起一個嶄新的散文史研究體系,不僅具有原創性和開拓性意義,而且抓住和突出了中國文化的民族特色,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文化意義。
內容豐厚,系統扎實,見解深刻是這部學術專著的又一重要特點。
是書遵循“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章學誠《校讎通義》)古訓,以時為序結構全書,突出內容的創新發展與內涵變化,體現著很強的歷時性、系統性、傳承性和創新性特點。著作內容始于“飽含儒家仁愛基因的中國遠古神話傳說”,而收綰于“涌動著實學思潮的清前期散文”。其間以儒家學說傳承創新與散文發展變化為核心,深入論述了上古三代時期以《書經》為代表的經典散文、春秋戰國時代的儒家散文、經學籠罩下的漢代散文、儒釋道交融下的魏晉南北朝散文、隋唐五代儒家道統的復興與古文的興起、理學影響下的宋元明散文等。同時,作者提出了一系列富有原創性的新見解、新結論。
樹增教授認為,儒學以“仁”為核心,最高人生追求是泛愛眾而濟天下,主張作家擔負起歷史的使命和社會責任,積極投身于社會實踐,并用文學的形式來抒寫濟世救民、治國平天下的志向,謳歌立德立功立言的不朽事業,提出補偏救弊的方略,批評當軸者的失政與不公,表達憐憫民生苦難,抒發憂國憂民之情。受儒家思想的影響,中國古代散文創作關注社會,貼近生活,直面人生,表現出可貴的現實批判精神,形成了我國文學創作中的現實主義傳統。宋王朝重視儒學的社會功能,并吸收佛、道兩家思想,從宇宙本原的宏大視角來建構體系,最終形成更富有思辨性與哲理性的新儒學——理學,對中國社會影響至深至遠,對散文創作的影響也同樣如此。而遼王朝以佛教為主,以道教為輔,以儒學為用,散文作品中表現出濃厚的佛理禪說,雖然缺乏文采,但也表現出北方民族特有的直率樸實,形成敘事簡約率直、寫景蕭瑟蒼茫、風格剛健爽朗的特點。
樹增教授還認為,“從散文的最初形態神話開始,至鴉片戰爭之際的小品文、時文、駢文等古代散文結束,其儒家仁德的精神內核,一脈相承”“散文是最早的文學形式之一,而非僅是詩歌形式,從散文產生起,就蘊含著儒家仁愛的基因”“甲骨鐘鼎之辭不能代表文本散文水平,能代表當時文本散文水平的是‘六經’”,這些都是言前人所未言。而更多的新結論,則體現在通過展示中國古代散文發展的歷史“實事”,求得了長期被忽略的一些重大的“真”與“是”,如中國古代散文如何造就了中華民族高尚的道德人格和仁愛大眾、兼濟天下的人生價值觀;如何促進中國歷史上數次居于世界前列的太平盛世的出現;如何對人類社會的發展做出過巨大的貢獻,等等,這些方面都有創新性的結論。
樹增教授還特別指出,中國古代散文的思想核心是儒家的“仁”,強調人與人之間和諧,國與國之間和睦,人與自然之間協調。這恰是建立和諧社會、穩定社會秩序、和平共處建設現代化國家所需要的精神指導,也是治療當前在商品經濟體制中一些人只顧個人物質追求,而精神信仰空虛、漠視社會及他人利益等弊病的良藥。中華民族每一個人都需要潔凈、高尚、美好的精神家園,中國古代優秀散文可以塑造完美的人格,提升人們的精神境界,增長人們的聰明才智,增強民族的自信心與自豪感。認真地發掘其具有超越時空的永恒價值,使其轉化為當代需要的精神資源,是當前學界的重要責任。同時,讓世界了解中國古代散文,是了解中國的重要途徑,將中國古代散文進行準確的闡釋并介紹給各國人民,也是學者責無旁貸的任務。所有這些見解,不僅體現著樹增教授的學術功底、學術膽識和學術境界,也反映著樹增教授的人類意識、國家觀念與世界視野。
任何學術研究都是一個求真、求是、求善、求美的歷史過程,都是一個認識不斷推進、逐漸接近真理、發現客觀規律的過程,一本著作不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而任何一位學者的學識與智慧必然都是有限的。樹增教授的《儒學與中國古代散文》雖然具有重要開拓與創新,對深入認識中國古代文化特別是中國古代散文做出了重要貢獻,但著作依然存在有待深入和完善的空間。比如以儒學為根基的中國古代散文對東亞漢文化圈的積極影響,在政治制度、人才培養、文化傳承等方面發揮的重大作用之類,似可再充實。至于“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傳統說法,也可以參考司馬遷《史記》“倡揚儒術”的說法,選擇更為嚴謹和更能反映歷史真實的表達。
《詩經·小雅·伐木》有云“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周易·乾》亦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無論大自然界還是人類社會,彼此間的友好交流是形成朝氣蓬勃和諧局面的重要原因。鸞鳳和鳴,嚶嚶成韻,固然優美動聽,意趣盎然,而以文會友、切磋學問,更是建立友誼、推進學術的生動表現。樹增教授囑我寫序的重要原因之一,大概是由于我的學術研究重心也一直是中國古代散文,發表于《中國社會科學》《文學評論》《文學遺產》等刊物上的文章,全是清一色中國古代散文研究的心得體會和認識,師從王水照先生攻讀博士時的學位論文《宋代散文研究》還榮獲教育部第七屆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所有這些,都非常自然地多了一些與樹增教授思想交流和學術交流的共同語言。當然,相互地深入了解、信任和真誠深厚的友誼,則是囑我寫序的堅實基礎。
樹增教授于我,既是學長、兄長,又是好友、摯友。20 世紀80年代初,我們同在劉乃昌教授指導下讀書問學,從那時起,樹增學長就一直給我多方面關心和幫助,甚至積極影響著我對人生道路和事業發展的選擇,逐漸結下終生不渝的深厚友誼。也是從那時起,了解到他恪盡孝道的品格,又為給孩子創造良好的成長環境而不畏艱辛。近十余年來,他一直在精心照料病中夫人的同時,潛心治學,碩果累累,令人不得不敬佩。2011年8月,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發起并主辦紀念楊公驥先生誕辰九十周年暨中國古代文學學術研討會,樹增教授的紀念發言,令人動容。他與楊公驥女兒楊若木花費兩年多時間撰寫的 40 多萬字的《文史全才——楊公驥》,表達了他對恩師的懷念。所有這些,均可見出樹增教授不僅對儒家學說有著深刻的領悟,對中國散文有著獨到的認識,而且也是一位儒學思想的弘揚者和踐行者。他敦厚善良,胸襟闊大,在外是同儕晚學的益友良師,在家則既是孝子慈父,又是模范丈夫。其實,我們平時聯系并不頻繁,卻心心相印。現在細味《儒學與中國古代散文》這部不僅具有中國古代散文發展的通史性,而且富于研究視角和思想內容獨特性的學術巨著,劉乃昌先生學風的扎實嚴謹和楊公驥先生學術的氣魄膽識,都得到了很好的體現與弘揚。
2016年10月22日
擬于上海徐匯南洋廣元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