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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重致用與輕學術:1949—1977年

新中國成立后的民間故事研究走向與黨的文藝政策密切相關。被傳統文人視為“下里巴人”的民間故事在延安時期卻備受重視。毛澤東早在井岡山時期就注意到包括民間故事在內的民間文藝是宣傳發動群眾參與革命的有力工具,對民間故事的文藝創作價值給予很高評價。1938年4月他在魯迅藝術學院發表講話時說:“到群眾中去,不但可以豐富自己的生活經驗,而且可以提高自己的藝術技巧。夏天的晚上,農夫們乘涼,坐在長凳子上,手執大芭蕉扇,講起故事來,他們也懂得胡適之先生的八不主義,他們不用任何典故,講的故事內容卻是那么豐富,言辭又很美麗。這些農民不但是好的散文家,而且常是詩人。”[1]作為政治領導人的毛澤東對民間故事的講述者給予了“散文家”“詩人”等崇高評價,這在中國文學史上并不多見。此后他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明確指出:“人民生活中本來存在著文學藝術原料的礦藏,這是自然形態的東西,是粗糙的東西,但也是最生動、最豐富、最基本的東西;在這點上說,它們使一切文學藝術相形見絀,它們是一切文學藝術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2]講話發表后,延安的民間文學搜集采錄進入高潮。民間故事的思想價值和藝術價值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李束為在談及采錄出版的《水推長城》《地主與長工》等故事集的社會價值時說:“在群眾變工互助組里、土改時的訴苦會,它成了區村干部工作的有力助手。由此幫助提高了群眾的生產熱忱和階級覺悟。在晉綏,凡具有初步閱讀能力的區村干部、小學教員、中學生幾乎是人手一冊。民間故事成了干部和群眾的好朋友。”[3]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文化政策的核心路線是圍繞“延安文藝工作座談會講話”展開的。伴隨著勞動人民社會地位的變化,包括民間故事在內的民間文藝地位也發生反轉。新中國成立后的文化生產領域需要“創造出一種完全屬于廣大人民的理想的社會制度和生活文化”[4]。社會主義文化是一種從思想到內容全新的文化,不僅要與舊的制度和文化做切割,同時還面臨如何建設的考驗。包括民間故事在內的民間文藝被認為是建設社會主義新文藝及普及新意識形態的有效載體,只需對集精華和糟粕于一體的民間故事按照思想性和藝術性標準進行“體檢”便可。經過“排毒”的民間故事不僅是民族文化遺產,還是社會主義新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

1950年成立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是中國民間文學學術史上的大事件。周揚在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成立大會的開幕詞中提出:“今后通過對中國民間文藝的采集、整理、分析、批判、研究,為新中國新文藝創作出更優秀的更豐富的民間文藝作品來。”[5]在周揚來看,民間故事的“采集、整理、分析、批判、研究”是為新中國新文藝服務的,這與故事學人通過采錄民間故事了解民眾生活、思想及作為學術研究材料的旨歸大不相同,基本決定了此后十余年中國民間故事研究的路徑。《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章程》明確提出:“搜集、整理和研究中國民間的文學、藝術,增進對人民的文學藝術遺產的尊重和了解,并吸取和發揚它的優秀部分,批判和拋棄它的落后部分,使有助于新民主主義文化的建設。”[6]這一方面表明民間故事等民間文藝樣式的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另一方面也意味著整理、改寫民間故事成為文藝工作中“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重要內容。此后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的成立后“掛靠在文化部藝術局”[7],意味著包括民間故事在內的搜集工作破天荒地被納入政府部門職責,在得到政府部門的支持同時須接受政府部門的管理。

隨著新政權對民間故事社會價值的推崇,學術研究自然出現重“致用”、輕“求真”的取向。民間故事研究重點圍繞采錄展開,民俗學(人類學)、比較研究等曾經占據民間文藝研究的主流方法不僅淡出學術研究領域,還被視為資產階級的研究方法受到批判。尤其是源于歐美的文化人類學方法將民間故事視為上古社會的遺留物,以尋找故事中的原始信仰為旨歸,與新中國成立后勞動人民和民間文學的崇高地位是格格不入的,自然被打壓。外來的理論資源則以蘇聯為模板,民間文學課程改名為勞動人民的口頭創作,民間故事的教育價值被放大,“俄國社會主義民間文藝學的歷程和問題,也成為固定的模式,被套用在中國民間文藝學的規劃格局上”[8]

鐘敬文作為政府推崇的民間文藝研究家一方面配合主流意識形態盛贊民間文藝的思想內容價值,“不但在于廣泛地并且正確地反映了社會的、生活的真相,尤其在于忠實地表現出人民健康的進步的種種思想、見解”。就藝術價值來看,鐘敬文認為:“民間的散文作品,像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等,大多數是虛構性的。但是,它從現實的深處取來重要的題旨,取來人物、情節的素材,用靈活的想象和有力的結構、語言把它表現出來。流傳過程中,又經過千萬人的增刪和錘煉。因此,能夠造成那些優越的典型人物和故事。”[9]他發表了《表現被壓迫階級意識的民間故事》《略談民間故事》等論文。在《略談民間故事》中,鐘敬文參照蘇聯學者的分類法將民間故事分為幻想占優勢、沒有或較少幻想的民間故事,在說明民間故事的教育價值外特意指出民間故事的學術價值,幻想占優勢的故事,“有一部分產生的時代是比較早的,因此,在它里面往往帶著人類原始時期的某種痕跡。這種痕跡有些是屬于當時環境的,有些是屬于當時制度、風俗的(例如母權、幼子成功、試婚、掠奪婚、人體犧牲等),有些卻是屬于當時人類的特殊心理的(例如禁忌、巫術及動物變人等)。這種痕跡對于某些故事來說,是構成它的一種有機因素,有時候是相當重要的因素。而它的存在,卻往往妨礙了我們對它的透徹理解。為了更深刻地領會和說明它,我們除了首先必須具備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方法論和歷史觀,具備一定的現實生活和文學知識之外,必須有某種程度的關于原始社會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知識,即原始社會史、民族學、民族志等的知識。不過在這方面的學習上,必須注意兩點:第一,讀這類書,一定要具有批判的精神,因為現在用中文寫的或譯的、觀點正確的這方面著作是不多的;第二,我們不要再陷入于過去資產階級學者那種錯誤的觀點的爛泥坑里,他們忽視民間故事與現實生活的關系,完全把它看作過去文化的殘留物。”[10]從鐘敬文的表述中可以看出,民間故事研究的學術本位殊為不易。總體來看,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民間故事研究成果集中在以下方面。

首先搜集、改寫、出版了大批民間故事集,發現了一批民間故事講述家,提供了豐富的學術資料,增強了中華民族的大家庭意識,促進了民眾對新政權的認同。國家從政策層面給予民間故事采錄工作大力支持。包括民間故事在內的民間文藝采錄工作還被列入國家發展國民經濟的第一個五年計劃,“應該加強對藝人的團結和教育,充分地采用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地方和民間的文藝形式,大力地開展群眾性的文藝活動。”同時還特別提出做好少數民族民間故事的采錄工作,“發掘和研究民族地區的各種優秀的民間文藝,保持其民族形式,加以推廣和發揚”[11]。此外,國家在1953年開始的民族識別工作也促進了民間故事采錄工作。

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成立后,陸續創辦了《民間文藝集刊》(1951—1952年,共出3期)、《民間文學》(1955年創辦,1966年停刊,1979年復刊),刊載了《金馬駒和火龍衣》《一幅壯錦》《阿凡提笑話》等影響廣泛的作品。此外,《民間文學集刊》《說說唱唱》《山花》《延河》《天山》等雜志也刊發了不少民間故事。隨著民間故事采錄在全國的展開,各地陸續出版的民間故事集有五百多種,如《民間故事選集》(田星編,群育出版社1949年版)、《咱們的老高:民間故事集》(柯藍編,群育出版社1949年版)、《鳥王作壽》(柯藍編,太岳新華書店1949年版)、《水推長城》(束為等,東北新華書店遼東總分店1949年版)、《刨元寶》(康濯,新華書店1949年版)、《彝族民間故事》(嶺光電,上海時代書局1950年版)、《康藏民間故事》(莊學本,上海時代書局1950年版)、《種麥傳》(董均倫,人民文學出版社1952年版)、《找姑鳥》(董均倫、江源,人民文學出版社1953年版)、《金須牙牙葫蘆》(董均倫、江源,天津通俗出版社1956年版)、《寶蓋山》(肖甘牛整理,湖北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中國民間故事選》(賈芝、孫劍冰,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內蒙古民間故事》(孫劍冰編,少年兒童出版社1958年版)、《白族民間故事傳說集》(李星華,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吉林民間故事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年版),等等。少數民族的民間故事搜集在這一時期取得重大進展:“全國五十多個民族,都發掘了數量不少、各有特色的民間故事。已經出版單行本的就有:蒙古族、藏族、維吾爾族、苗族、彝族、壯族、朝鮮族、白族、黎族、納西族、高山族、鄂倫春族、土家族等十幾個民族。絕大部分民族都是第一次把他們祖先長期以來精心創造的民間故事,呈現在全國人民面前。”[12]

民間故事的搜集整理者不少是基于建設社會主義新文藝而采錄。柯藍采錄的民間故事集《咱們的老高》中十五篇是作者在陜北農村搜集民間故事的一部分,“(五篇)是收集現實材料,采用民間故事、傳說的形式寫出來的。其他十篇寫的時候,連結構也經過了很大的改動,和原來的樣子也大不相同。這便是我要把這十五篇民間故事收集出版的第一個原因。因為我這種嘗試,是企圖使新文藝與民間形式結合的嘗試,是企圖使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嘗試。”但他認為,“大膽研究、運用民間文藝,是產生優秀民族文藝作品的基石,是改造文藝工作者最有效的方法之一”[13]。當時采錄、出版的民間故事科學性暫且不論,但社會價值顯著,面向大眾出版的具有鮮明人民性和藝術性的民間故事“將新的社會主義倫理價值擴散到全國各地域、各民族,加速社會主義‘新兒童’的塑造”[14]。此外,秦地女、黑爾甲、王惠、陸瑞英等故事家的發現也是十七年時期民間故事研究的重要成果。

文藝創作取向與學術研究取向差異甚大,所以鐘敬文對當時民間故事的搜集整理中的任意改寫情況提出了批評:“在記錄和整理的方法上,也有些地方值得我們考慮。有些故事的記錄者,拿當前的思想或政策去改串故事的意思和情節,拿現在流行的或個人愛好的文體去改變它固有的敘述,并且大都連一點聲明也沒有(有的歌謠的記錄者也這樣做,但是比較少數的)。記錄民間故事、歌謠等,必須充分忠實于民眾原有的思想和口吻,這是起碼的規條。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因為勞動人民的固有創作(至少有些的創作),是有它自己思想上和藝術上的優點和特色的。一般記錄、整理的主要目的,是供給文藝工作者、文化工作者以研究、參考或學習的資料。因此,就必須盡量保持原來的精神和面貌。”[15]但鐘敬文的觀點并未改變當時民間故事搜集整理中的改寫狀況,創作取向問題依然存在,并在1956年形成了一次大爭論。

其次是民間故事搜集整理的討論。十七年時期中國民間故事研究成績最顯著的是關于民間故事搜集整理的討論,相關論文多達30余篇,論著1部。1956年召開的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提出繁榮科學和藝術必須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民間文學》隨即在1956年8月號上刊發了《民間文學需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社論,提出“必須反對搜集、整理工作中的胡亂修改現象”[16]。這場討論源于劉守華對李岳南關于《牛郎織女》的評論提出批評[17]。此后朱宜初、劉魁立、巫瑞書、劉錫誠(署名劉波)、陶陽、毛星、賈芝等學者也紛紛加入討論,董均倫、江源、陳瑋君、張士杰等民間故事采錄家也撰文回應。劉魁立討論中提出的“一字不移”論和“活魚要從水中看”[18]的觀點對當時及此后的民間文學界產生較大影響。學者和采錄者在民間故事采錄的目的及方法上差異較大,筆者將在后文詳細討論。討論的最終結果體現在1958年召開的全國民間文學工作者大會報告上賈芝提出的搜集整理的原則:“忠實記錄,適當加工。”[19]這一原則是中國民間故事學人在多年的實地調查過程中結合時代要求總結的有效方法,兼顧了民間故事的教育價值和學術價值,對此后的民間故事研究產生很大影響。

再次是民間故事的文類特點、思想內容、藝術特征、新故事及譯介研究。傳統的故事類型學和文化人類學方法在當時被視為資產階級的方法,因“起源于資本主義國家為了鞏固對本國人民的反動統治和發展殖民主義的要求。資產階級民俗學學者對勞動人民的創作并沒有真正尊重”[20]而遭到批判,所以民間故事研究大多圍繞思想內容和藝術特征而展開,論文有五十余篇。如討論民間故事文類特征的有陳汝惠的《民間童話與神話、傳說的區別及其傳統形象》[21];思想內容特色的有譚達先的《試論漢民族民間童話的思想內容和幾個典型人物》[22];對幻想特征討論有毛星的《不要把幻想和現實混淆起來——試答幾篇關于民間故事的疑問》[23];涉及動物故事研究的有林一白(張紫晨)的《略論動物故事》[24];角色形象研究的有劉守華的《試論民間童話里的傳統形象》[25]、王晦的《談民間故事里的狐貍》[26];笑話研究的有王利器的《歷代笑話集》[27]、譚達先的《漢民族民間笑話簡論》[28];機智人物研究有賈芝的《關于阿凡提的故事》[29]、段寶林的《阿凡提和他的兄弟們》[30]、戈寶權的《關于阿凡提和阿凡提的故事》[31]、祁連休的《試論阿古登巴的故事》[32];綜論研究有賈芝的《民間故事的魅力—— 〈中國民間故事選〉 二集序言》[33];對新故事的討論有魏同賢的《新故事的政治意義和藝術特色》[34]和《新故事的普及和提高》[35],等等。

十七年時期譯介了蘇聯及其他國家的民間故事理論。新中國成立后民間文學的理論資源多源于蘇聯及馬列主義,譯介的相關故事論文有:高爾基的《談故事》[36]1、阿·尼查葉夫的《論兒童讀物中的俄羅斯民間童話》[37]、普什卡遼夫的《勞動是傳統魔法故事中社會理想的基礎》[38]、納吉什金的《蘇聯藝術童話的任務》和《論童話》[39]、賽姆良諾娃的《反動的英美民間文藝理論》[40]。蘇聯民間文學理論界對民間故事教育價值的重視及對英美理論的排斥對中國民間故事學人的理論選擇影響較大。此外,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在1963年還譯介了英國、德國、芬蘭、挪威、西班牙、意大利、加拿大、墨西哥、日本、印度、蒙古、澳大利亞等國的民俗學研究成果[41]。譯介西方的民俗學理論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十分難得,雖未對當時的民間故事研究產生較大影響,但體現了當時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學術視野的開放性。

民間故事的教材和研究隊伍建設也取得較大成績。高等學校是從事民間文學研究的重要機構,承擔學術研究和培育學術隊伍的功能。鐘敬文針對游國恩提出高等學校不應開設“人民口頭創作”課的意見,1957年向當時的高教部等機構呼吁《高等學校應該設置“人民口頭創作”課》[42]。政府、高等學校和科研院所對民間文學研究的重視也促進了民間故事研究,如國務院科學規劃委員會發布的《一九五六—一九六七哲學社會科學規劃綱要》文學研究規劃中的重要問題納入了民間文學研究,并計劃在“1964年以前寫出供高等學校中國語言文學系教學用的《中國民間文學概論》初稿”[43]。國家制定的遠景規劃納入民間文學,對促進學科發展有著顯著的帶動作用,匡扶在《民間文學概論》后記中就坦言自己在教學中接觸到民間文學,撰寫了民間文學相關教學資料,“1956年6月,看到中央提出的科學遠景規劃初稿,其中列有‘民間文學概論’一目,覺得這個初稿有重新整理公開刊行的必要,遂利用暑假期間,大略做了第二次的修改補充”[44]

民間文學教材關于民間故事的書寫在十七年期間取得一定進步。趙景深1950年出版的《民間文藝概論》將故事分為神話、傳說、故事、童話、寓言、趣事,可見民間故事的概念并不清晰。[45]匡扶的《民間文學概論》介紹了按口頭文學分類的方法,故事門類包括神話、傳說、童話、寓言、趣事;擴大到民間文藝的分類包括故事屬文學中的散文類,和神話、傳說、童話、寓言等文類并列;以民間文學為限的分類歸屬散文大類,包括神話、傳說、故事、童話、寓言。他認為故事與神話、傳說不同,“完全為人與人間的關系,可以看出事件發生的時間與地點,而排斥了傳說中的幻想部分。如地主與長工等”[46]。從匡扶的論述可以看到,故事主要是指生活故事,不包括幻想故事。1959年吉林大學、遼寧大學等五所高校聯合編寫的《民間文學概論》是學術性較強的著作,第五章民間故事為唐吶執筆。唐吶1953年進入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學習,上過鐘敬文的《民間文學》課[47],民間故事章節的寫作應當受過鐘敬文的影響。她將民間故事分為廣義和狹義兩種,狹義指“神話、傳說之外那些具有神奇幻想或生活特性的各種散文故事”[48]。這一定義與鐘敬文主編的《民間文學概論》中民間故事的定義在學理上較為相近了。在民間故事的分類上將民間故事分為民間童話、生活故事、民間笑話、民間寓言四大類,將動物故事歸入民間童話。她認為“幻想色彩比較濃厚的民間故事里,也保留著一些原始觀念的痕跡”,這一表述顯然帶有文化遺留物說的印記。在分析民間故事相似問題時指出:“由于各民族相似的經濟條件、歷史生活的影響,在各民族流傳的民間故事中,經常出現一些主題、情節相似的作品,如‘天鵝仙女’‘田螺姑娘’型的童話,‘兔子報仇’‘狼和小羊’型的動物故事。這些故事雖然真實地反映了各民族共同的心理,表達了人們共同的愿望,但由于它們根植于各民族勞動人民生活的基礎上,民族風格十分顯著。這些民族性的特征,在作品的人物形象上,民族語言的運用上,生活細節的刻畫上,社會關系及自然環境的描繪上,得到了充分的表現。”[49]這種學理表述帶有明顯的故事類型學痕跡,從民眾心理和地方性分析民間故事的相似性問題,在當時的學術語境下尤為難得。張紫晨1963年出版的《民間文學知識講話》在民間故事的類別劃分上也與吉林大學等五所高校編寫的《民間文學概論》大體相似,將民間故事分為民間童話、動物故事、寓言、生活故事、笑話幾大類。[50]

十七年時期還培育了一批民間故事研究隊伍。十七年時期除去政治語境的因素,研究隊伍的缺乏也是困擾當時民間故事研究進展的一大因素,“在新中國成立后的十七年間,從事民間文學搜集和研究者,除了為數不多的專業研究者和高校教師外,基本上都是從文學愛好者營壘中出來的散兵游勇,業余愛好者和搜集者”[51]。鐘敬文在十七年時期通過招收民間文學研究生、助教、指導進修教師等方式培育了張紫晨、烏丙安、張振梨、巫瑞書、屈育德、葉春生(上述為研究生),許鈺(助教),汪玢玲、譚達先、馬名超、何奇雄(上述為進修教師)等故事學人才[52]。故事學家劉守華后來坦承走向民間文學研究之路受到了曾在北京師范大學進修的何奇雄老師的影響[53]。上述學者在中國民間故事學的諸多領域發表了出色成果。

十七年時期民間故事研究得以開展與民間文學的文學屬性及社會價值得到政府的認可有重要關聯。在主流意識形態看來,包含民間故事的民間文藝是“鼓舞群眾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有力的宣傳鼓動武器”[54]。民間故事采錄目的“首先是為了把民間文學作為文藝作品提供給群眾欣賞”,對于學術研究則是次要的。科學研究的目的“首先為了推進社會主義文藝建設事業和增進群眾對民間文學的了解,而絕不是為科學而科學,為研究而研究”[55]。所以民間故事的采錄得到大力支持,思想性和藝術性的學術研究得以開展。西方的民俗學理論則被視為“是唯心主義,是形而上學,是形式主義和煩瑣的考證”。故事類型學被視為形式主義,“考究這故事是從哪一國來的,要制定一個故事型式分類表,把一些動人的故事剝皮抽筋地抽出幾根骨頭——情節的型式,來安放到七十種或若干種型式的框框里面。至于故事的社會意義、具體的藝術形象和民族特點,是不管的”[56]。比較研究也因倡導“外來說”“因襲論”受到批評。所以新中國成立前期形成類型學研究、比較研究、文化史研究等研究模式則難以為繼,學術探索在十七年時期基本停滯不前,直到改革開放后才迎來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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