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中國歷史地理學研究(1949—2019)
- 成一農
- 2785字
- 2025-04-25 18:31:59
第二節 從沿革地理學到歷史地理學
“歷史地理”在傳入我國之后,雖然對我國“歷史地理學”的誕生發揮了一定作用,但目前大部分研究者都認為,其并未立刻導致作為學科的“歷史地理學”的誕生,當時所謂的“歷史地理學”依然還是傳統的“沿革地理”,如侯仁之教授在《“中國沿革地理”課程商榷》一文中就提到“‘歷史地理’在我國學術界也并不是一個新名詞,不過在已往大家把它一直和‘沿革地理’這個名詞互相混用了,以為兩者之間根本沒有分別”[5],譚其驤和葛劍雄在《回顧與展望——中國歷史地理學四十年》中進一步深化了這樣的認識,即“1935年,《禹貢》開始以‘中國歷史地理’(The Chinese Historical Geography)作為刊物的名稱,這說明禹貢學會的學者們已經受到現代地理學的影響,產生了將傳統的沿革地理向現代的歷史地理學轉化的愿望。但從此后《禹貢》的內容和學者們的研究方面、方法來看,還是側重于沿革方面的。而且,不久爆發的抗日戰爭和隨之進行的內戰使禹貢學會的活動不得不停頓,學者們的愿望無從實現。直到新中國成立之初,當時的教育部所列出的大學歷史系課程中還只有‘沿革地理’”[6]。吳宏岐也指出“總體上看來,這一時期雖然發表了不少有關歷史地理方面的論文,并產生了‘歷史地理’這一學科名詞,但這些論文多由地理學家完成,尚未有專攻歷史地理的學者群出現。當時涉及歷史地理方面的論文仍以沿革地理為主,許多專著仍冠以‘沿革地理’之名,如張相文的《中國地理沿革史》、劉麟生的《中國沿革地理淺說》(商務印書館,1931年)、葛綏成的《中國邊境沿革考》(中華書局,1926年)等,這說明此一時期的歷史地理研究仍處在以沿革地理為主的階段”[7]。侯甬堅在對《禹貢》半月刊上刊發的論文進行分析后,提出“通過對這些文章的考察,發現‘歷史地理’一詞在半月刊中出現和使用的頻率并不高”,“若與日刊《歷史地理》最早的第1、2卷相比,半月刊未能開展有關歷史地理研究的范疇、資料、方法、名稱等問題的討論,則是至為明顯的。由此看來,在發表的文章中采用‘歷史地理’一詞,表明論者在思想觀念上可能已有所思考,即他不完全是把眼光放在沿革地理上,而可能還注意著地理事物變化的因素、過程以及同人類活動之間的關系,而形成這樣的思考,其原動力一方面取決于論者個人的學識素養,另一方面則有賴于論者對現實社會學術發展的關心程度了”[8]。
雖然,以往的研究多強調民國時期的歷史地理學依然具有很強的“沿革地理”的特征,但關于從“沿革地理”向真正的“歷史地理學”轉型,研究者們多強調“禹貢學會”及其學人在這一轉型中所發揮的作用。如史念海在《顧頡剛先生與禹貢學會》一文中指出,“可是中國歷史地理這個學科名稱的確定和運用,卻是近五十年前的事情。推本溯源,是由禹貢學會開始的”。“三年半的經歷雖甚短促,其影響實甚廣遠。現在中國歷史地理已成顯學,側身于現代科學之列。其所以致此,頡剛先生的辛勤培植,禹貢學會與會人士的共同努力,實為轉折的關鍵所在。”[9]王育民在《中國歷史地理概論》第一章“中國歷史地理學的發展”中指出“禹貢學會”為后來中國歷史地理學培養了大量的優秀人才。[10]朱守芬在《顧頡剛與 〈禹貢半月刊〉》一文中同樣認為,30年代的《禹貢半月刊》造就了一大批中國歷史地理學的杰出人才,如譚其驤、張政烺、史念海、王庸、侯仁之等,他們為歷史地理學奠定了基礎。[11]丁超在《史地徘徊》中也寫到,在20世紀上半期中國歷史地理學學術史上的這個過渡時期,“禹貢學會”的創立及《禹貢》半月刊的出版是最具影響力的事件。[12]馮春龍先后在《試論禹貢學會對歷史地理學的貢獻——兼 〈禹貢〉 半月刊評述》[13]與《禹貢學會及其成就》[14]兩篇文章中指出,“禹貢學會”雖成立不足四載,但是其對歷史地理學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并通過分析《禹貢》半月刊曾發表的文章指出,其中不僅包括傳統的沿革地理的研究,也出現了古代自然地理、人口地理以及現代經濟地理、自然地理的研究。半月刊內容的廣度與深度都遠勝于傳統的沿革地理的研究范疇,所以“禹貢學會”對于中國歷史地理學有著開創之功。姚兆奎在《“禹貢學會”的歷史地理研究工作》中也指出,“盡管就半月刊(即《禹貢》)的整個內容而言,還包括有大量史學作品與現代地理材料,和刊物的新譯名——《中國歷史地理》不盡相符,但它畢竟是歷史和地理兩門學科的融合場地,促使這兩門學科由混合轉化到合并逐步加強‘地理化’而形成新的學科是起到觸媒作用的”[15]。最近的研究則是張偉然的《歷史與現代的對接:中國歷史地理學最新研究進展》一書,他認為1934年顧頡剛與譚其驤所發起成立“禹貢學會”,出版《禹貢》半月刊,提出將中國傳統的沿革地理改造成現代的歷史地理學,是中國第一個以研究歷史地理為宗旨的學會;并認為1935年《禹貢》半月刊的英文譯名由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Geography 訂正為ChineseHistorical Geography 是一個標志性的變化。[16]
而關于從“沿革地理”向真正的“歷史地理學”轉型,以往的研究多強調侯仁之教授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即侯仁之教授發表的《“中國沿革地理”課程商榷》一文以及在《歷史地理學芻議》中對歷史地理學學科性質和定義的分析所發揮的巨大作用。如譚其驤和葛劍雄的《回顧與展望——中國歷史地理學四十年》一文直接指出,“對學科發展滿懷熱情的學者及時指出了沿革地理的局限,其中北京大學侯仁之教授的意見最為有利”[17]。類似的還有歷史地理研究室集體討論、史為樂執筆的《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概述(1949—1984)》[18]、杜瑜的《建國以來中國歷史地理學的發展》[19]等。
吳宏岐則進一步指出,“雖然早在1913年中國地學界就提出了‘歷史地理’這一學科名稱,1934年創辦的《禹貢》半月刊也采用了‘中國歷史地理’這一外文譯名,但受傳統學術思想的影響,本世紀上半葉的歷史地理研究仍以沿革地理為主,以至1950年教育部所規定的大學歷史系選修課目中,還列為‘中國沿革地理’。曾留學英國的北京大學教授侯仁之先生在《新建設》1950年第11 期上發表了《“中國沿革地理”課程商榷》一文,率先在國內對歷史地理學的基本理論進行了深入的討論。在《“中國沿革地理”課程商榷》以及后來發表的《關于歷史地理學的若干問題》和《歷史地理學芻議》諸文中,侯仁之教授最早闡明了歷史地理學與沿革地理學之間的本質區別……侯仁之教授的系列論文,系統闡述了中國歷史地理學的學科屬性、研究對象、任務、方法和現實意義,盡管在當時學術界仍有一些不同看法,但他的觀點已為大多數學者所接受。這種認識上的飛躍,將中國歷史地理學帶進了現代發展階段”[20],也即認為通過侯仁之教授的努力,沿革地理才真正向歷史地理學轉型。
總體而言,雖然《禹貢》的半月刊英文譯名改為Chinese Historical Geography(中國歷史地理),且標志著對沿革地理與歷史地理之間差異的某些模糊認知,但這些并沒有對傳統的研究產生太大的影響[21],“沿革地理”依然被等同于“歷史地理”,而“沿革地理”向“歷史地理”的真正轉型是經由在英國受到正規歷史地理學訓練的侯仁之教授回國后的推動才開始的。當然,這種轉型,此后依然較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