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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或起兵亂”

新政舉步維艱,危機暗流涌動。建武元年八月,諷刺和批判當時社會現象的一首兒歌流行一時,歌名叫做《二條河原落書》,作者署名“京童”,共有88句,開頭寫道(括號內為筆者譯文):

此頃都ニハヤル物 夜討 強盜 謀綸旨(最近都城流行夜襲、強盜、假綸旨)

召人 早馬 虛騒動(宮廷征選舞姬的快馬引來虛驚騷動)

生頸 還俗 自由出家(頭顱遍地,和尚還俗,俗人隨便出家)

……

雖然只是一首流行于京都兒童的兒歌,但其中對建武政治的批判、世風日下的嘲笑顯得入木三分,以致寫本傳至今日。

據《太平記》記載,建武元年的秋天,許多人在大瘟疫中喪生。那時每晚紫宸殿頂上都有一種被稱為“以津真天”的怪鳥不停亂叫,感嘆天下生靈涂炭。這種鳥長著人臉,彎曲的喙,鋸齒狀的牙齒,兩足長著利劍一般的爪子。因怪鳥的叫聲引起了人們的恐慌,最終被護衛隱歧次郎左衛門廣射殺。[13]

前面已經提到,關于“建武”年號中的“武”字,很多大臣持反對意見。其中尤其以大藏卿平惟繼最為激烈,他甚至預言此年號“或起兵亂”。縱觀建武新政這段歷史,可以說真被他一語成讖。

一 中先代之亂

“建武新政”沒有得到武家的廣泛支持,尤其是北條氏一族的殘余勢力在各地暴動不止。建武二年(1335)六月,在鐮倉幕府曾經擔任過關東申次一職并與北條氏有關聯的公家西園寺公宗(1310—1335)和日野氏等匿藏潛伏在京都的北條高時之子北條泰家(時行)以圖謀反。計劃因西園寺公宗之弟西園寺公重的告密而失敗。結果,西園寺公宗等人被誅殺,而北條泰家卻躲過一劫,流亡各地招兵買馬以備舉事。

蟄伏北條氏老根據地——信濃的北條泰家,在舊譜代諏訪賴重及滋野氏等的支持下再次鋌而走險,舉旗造反。與此同時,北陸北條氏一族的名越時兼也舉兵響應。反軍來勢兇猛,戰勝了鐮倉將軍府軍隊和前來迎戰的足利直義,征夷大將軍護良親王被殺。戰敗的足利直義帶著足利尊氏的幼子足利義詮以及后醍醐天皇的皇子成良親王逃離鐮倉。北條泰家暫時控制了鐮倉。

撤退至三河國的足利直義及時向京都報告了戰事,足利尊氏要求領兵出戰,同時希望天皇加封自己為“征夷大將軍”,但未得允可。一怒之下,足利尊氏在沒有天皇的敕狀下私自出戰,后醍醐天皇無奈追贈足利尊氏為“征東將軍”。與足利直義會師后,幕府軍隊一舉奪回了失守二十天左右的鐮倉。北條泰家逃跑,而諏訪賴重自殺而亡。

因這次戰亂主要在先代(北條氏)和后代(足利氏)之間展開,并且鐮倉一時失守,所以史稱“中先代之亂”,它揭開了日本六十年戰亂的序幕。

二 “公戰朝敵”

收回鐮倉失地的足利尊氏,率領對新政府同樣懷有不滿的武士們來到若宮大路的鐮倉幕府舊址,扎營安居。盡管天皇一再命令其返回京都,但是足利尊氏卻不聽皇命,而且自封“征夷大將軍”,大行封賞武士,強化自己的軍事力量,開始了謀逆犯上的計劃。在當時,謀反的人被稱為“朝敵”,被列為征伐對象,這種公開的戰爭被稱為“公戰”。

得知足利尊氏謀反的消息后,后醍醐天皇任命新田義貞為討伐大將,分別從東山道和東海道兩路進攻鐮倉。同時傳檄奧州,命令北畠親房從足利尊氏背后攻擊。

十一月二十五日,新田軍在三河的矢引川擊敗足利尊氏干將高師直(?—1351)的先遣部隊。十二月五日,在駿河的手越河原大破足利直義的部隊,戰況一時對天皇一方非常有利。但是各地對新政府不滿的豪族紛紛響應足利尊氏,加之幕府降軍佐佐木道譽(1296—1373)的倒戈,兩軍在箱根的竹下開戰,結果足利尊氏軍隊獲勝。盡管楠木正成智勇雙全,但是足利尊氏在播磨赤松則村、贊岐細川定禪的協助下,乘勢進攻京都。新田義貞見勢不妙,連夜進京護送后醍醐天皇逃往比睿山。十二月十一日京都淪陷,足利尊氏率部進京。翌年正月十六日,楠木正成、新田義貞以及前來勤王的北畠親房父子開始反攻,半個月后的十二月三十日收復京都。

戰敗的足利尊氏西逃備后,蓄勢待發,而后醍醐天皇沒能認清形勢,率群臣大擺慶功宴。這時,被廢的持明院統舊帝光嚴院瞅準了時機,令足利尊氏招兵買馬,討伐“偽帝”后醍醐天皇。建武三年(1336)二月十五日,在九州豪族的迎候下,足利尊氏西下九州。三月二日,在九州的博多,足利尊氏戰勝菊池氏大軍,迅速恢復了元氣,史稱“多多良浜合戰”。這場戰爭對足利尊氏來說,不僅是軍事上的勝利,也是政治上的勝利。延元元年(1336)四月三日,足利尊氏率領50萬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組織海陸大軍直逼京都。回到京都的足利尊氏迎接了光嚴上皇與豐仁親王,恢復“建武”的年號,八月,足利尊氏向上皇保證不進犯上皇所有的長講堂領地及其他各地的皇室土地,并宣言承認各寺社、諸家領地。八月十五日,舉行光嚴天皇(豐仁親王、1336—1348在位)的即位大典,并擁戴光嚴上皇為“治世之主”。

那么,足利尊氏究竟為什么要擁立持明院統的那位被后醍醐天皇所廢的光嚴上皇呢?有人以為這出自其本意,也有人主張這是足利尊氏聽從赤松圓心建議的緣故。但就是這樣一個至今不明理由的舉措致使日本當時形成了“君與君爭天下”的局面,內亂變成了大覺寺統與持明院統之爭。

上述足利尊氏利用西國九州的軍事勢力來對抗朝廷的現象非常有意思。眾所周知,日本東國和西國在文化、語言、社會構造上的區別,早就有學者指出并進行研究。[14]極端地說,假如當時戰敗的日本被東西國分而治之的話,那現今又多了一個類似南北朝鮮的問題,兩個地區將成為有很大區別的民族,甚至在語言上都難以相互溝通。但是有趣的是,日本東北勢力經常和東國政權保持對抗關系,而極力結交西國的朝廷,例如鐮倉幕府創業期間,后白河法皇就利用奧州藤原氏來牽制幕府。而與此相對的是,東國政權也采取遠交近攻的策略加強了和九州的聯合。這種“東國+九州”對抗“西國+東北”的政治構圖在平安末期已見雛形,到了南北朝內亂時期,這種構圖就十分明顯了。因此,東國政權內部分裂的表面化,是建武新政成功的有效前提。縱觀建武新政時期,后醍醐天皇在東北設立陸奧將軍府,派遣皇子和北畠顯家(1318—1338)共同對抗鐮倉,西國和東北因此聯合。同時,足利尊氏插足九州,意欲掌控九州的軍事指揮權,東國和九州的聯合也就此誕生。上述東西國兩種勢力的沖突結果形成了建武大動亂,影響了日本列島。可以這么說,如果無視東國和西國的區別,就很難正確地理解日本的中世史。

三 湊川之戰

兵庫湊川乃楠木正成敗走麥城之處。楠木正成是誰呢?《太平記》卷3中首次出現他的大名,但是他的成長過程、出生、家庭幾乎都是謎團。司馬遼太郎推測,楠木家在大阪府南部河內郡千早赤坂村一帶,曾是商人頭領。[15]根據河內地區的傳說,幼名“多聞丸”的楠木正成曾在金剛山麓的觀心寺研習學問。楠木正成善書,書風受到宋人的影響。除此之外,他還心儀宋學中的大義名分論。雖然和后醍醐天皇之間沒有主從關系,但楠木正成忠實地履行著一個臣子的職責,“湊川之戰”就是最好的證明。

前面已經提及,足利尊氏重整九州和中國地區的軍隊卷土重來,準備一舉攻入京都。足利部隊兵分兩路,足利尊氏率領水軍,足利直義指揮陸軍。迎戰的總大將是新田義貞,他擁兵一萬余騎,布陣在兵庫和田岬的海濱。而楠木正成的七百余騎則扎營于能夠俯視播磨街道的會下山。

因新田義貞中了足利尊氏的調虎離山之計,致使足利水軍不傷一兵一卒就登上了兵庫。于是,楠木正成的軍隊被足利方前后隔斷,大軍孤立無援。這一天是延元元年(1336)五月二十五日,楠木正成開始了悲壯的戰斗。

戰斗從早上十點左右開始一直持續至下午四五點鐘,楠木正成與對手進行著一場游擊戰,最后剩下73人。在來到今天湊川神社附近時,楠木正成脫下戰袍,發現身上有刀傷11處。最后,楠木正成與弟弟楠木正季等發誓“七生報國”后殉節,年僅43歲,當時兒子楠木正行(1326—1348)只有11歲,著名的《櫻井訣別》講的就是這對悲壯的父子生死離別的場面,京都嵐山腳下的寶篋院[16]內有該場面的圖畫一幅。

圖1-2 楠木正成像(楠妣庵觀音寺藏,傳狩野山樂畫)

對于楠木正成歷史功過的評價,日本學界一直未能達成一致意見。作為旁觀者的中國學人,又對此做何評論呢?試舉一例,張玉祥在《評楠木正成》中有一典型的中國式評價,他認為,對于楠木正成應該辯證地看待:倒幕有功,保后醍醐有過,但人品高尚,軍事才能突出,在日本歷史上影響較大。[17]

朱舜水也曾為楠木正成紀念碑題過詞,稱之為《楠公碑陰記》(又稱《湊川碑文》),全文如下:

忠孝著乎天下,日月麗乎天。天地無日月,則晦蒙否塞;人心廢忠孝,則亂賊相尋,乾坤反覆。余聞楠公諱正成者,忠勇節烈,國士無雙,搜其行事,不可概見。大抵公之用兵,審強弱之勢于幾先,決成敗之機于呼吸。知人善任,體士推誠。是以謀無不中,而戰無不克,誓心天地,金石不渝,不為利回,不為害怵。故能興復王室,還于舊都。諺云:“前門拒狼,后門進虎。”廟謨不臧,元兇接踵。構殺國儲,傾移鐘蓖。功垂成而震主,策雖善而弗庸。自古未有元師妒前,庸臣專斷,二大將能立功于外者。卒之以身許國,之死靡佗。觀其臨終訓子,從容就義,托孤寄命,言不及私。自非精忠貫日,能如是整而暇乎!父子兄弟,世篤忠貞,節孝萃于一門,盛矣哉!至今王公大人以及里巷之士,交口而誦說不衰,其必有大過人者。惜乎載筆者無所考信,不能發揚其盛美大德耳。

右故河攝泉三州守贈正三位近衛中將楠公贊,明征士舜水、朱之瑜、字魯玙之所撰,勒代碑文,以垂不朽。

圖1-3 《楠公碑陰記》

朱舜水以頗具顏味風格書寫的碑文,滿懷忠貞義勇之豪氣于其中。全文明示正統之有歸,發揭孤忠之大節,以昭示來世。據稱,德川末期因朱氏碑銘崇尚忠孝仁義、忠君愛國之精神,被明治維新的志士們廣為傳頌,起到了激勵幕末維新志士的作用。

為了懷念這位英雄,明治天皇下令在兵庫縣神戶市營建湊川神社以示紀念。

“湊川之戰”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盟軍新田義貞竟然不去救援楠木正成。這是否因為楠木正成卑賤的出身?真正的原因還有待進一步探究。但《太平記》中的一則《悲戀物語》似乎對我們思考此問題有所啟示。

圖1-4 位于京都嵐山的楠木正行菩提寺寶篋院(筆者攝于2013年3月)

圖1-5 神戶市內的湊川神社

故事講的是新田義貞和勾當內侍的故事。此處的“勾當”是“事務員”之意,與中文的意思大相徑庭;“內侍”是宮廷內侍司的總稱。這位勾當內侍的真名、生卒年皆不詳,只知是書道家一條(藤原)經尹的三女,即藤原行房的妹妹,時任后醍醐天皇的宮中內侍。新田義貞與美貌的勾當內侍一見鐘情,在天皇的恩賜下,兩人完婚。但正是這段充滿浪漫色彩的婚姻,改變了新田義貞的命運。

上文提到過,足利尊氏曾一度敗走九州,本來這是一個乘勝追擊的好機會,但此時正是新田義貞與勾當內侍如膠似漆之際,兩人不愿分開,因此錯失了大好機會,給了足利尊氏喘息休整的時間,這直接導致了數月后楠木正成的“湊川之戰”大敗。不僅如此,護駕后醍醐天皇至比睿山的新田義貞還在奪回京都的戰役中,因與勾當內侍難分難舍,導致發軍遲緩,丟盡了指揮者的顏面。但新田義貞似乎并沒有從中吸取教訓,在逃往越前、金崎城之際,勾當內侍始終緊隨其側。最后實在無奈,兩人只得在琵琶湖西南岸的今堅田依依惜別。

圖1-6 琵琶湖(筆者攝于2013年6月)

兩年后,新田義貞原本準備回到今堅田與勾當內侍會面,但天公不作美,新田義貞戰死沙場,兩人無緣再次相見。據說,新田義貞時年三十八歲左右。落單的勾當內侍回到京都后,親眼看見了新田義貞的首級,痛苦之余,落發嵯峨的往生院,寂寥度日,最后在琵琶湖的琴浜投水而亡,以致今日在當地還有一種往勾當內侍墳墓上涂琴浜之泥的風俗。這就是《太平記》中披露的關于新田義貞鮮為人知的柔情的一面。

圖1-7 勾當內侍畫像(選自《前賢故實》)

“湊川之戰”后,足利尊氏攻陷京都,后醍醐天皇只得再度出逃至比睿山。雙方經過了四個月的激戰,最終和解。11月,被幽禁在京都花山院的后醍醐天皇被迫把神器移交給光明天皇,接受太上天皇(上皇)的尊號,宣告了建武新政的結束。最近有學者提出,后醍醐天皇對軍事指揮權的過分掌控,是導致新政權崩潰的重要原因。[18]應該說這是一個值得關注和研究的新觀點。

值得一提的是,在“湊川之戰”后的三個月前后,即建武新政即將結束之前的八月,足利尊氏親筆撰寫禱文,表示愿意遁世而去,而把權力讓給自己的弟弟足利直義。歷史學家對這封《尊氏親筆愿文》的解讀有所不同,有的認為這是足利尊氏愛惜足利直義和其真誠之心的表露,也有的認為這是尊氏對自己不能解決光嚴上皇和后醍醐天皇之間的傾軋而內心糾結的表現。[19]但事實證明,足利尊氏不僅未能遁世,而且其兄弟鬩墻的戲碼還越演越烈。

延元元年對后醍醐天皇來說,絕對是悲壯之年,因為他的四個寵臣相繼戰死:正月結城親光在京都戰死,五月楠木正成在湊川戰死,六月千種忠顯和名和長年分別在近江和京都戰死。他們四人又合稱“三木一草”[20],這一稱呼在當時的京都好像相當流行,現在的日語詞典中還載有此詞。

從上文可以發現,足利尊氏是一位十足的機會主義者,隨時準備臨機應變,轉變結盟對象。這種轉換效忠對象在中世紀武士中是常見之事,也即效忠個人是有限度的,務實勝過原則。因此,傳說中的武士形象其實與其實際形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如果把中世紀的武士同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日本軍人相比,后者似乎比前者更愿意戰斗至死。這也可以說是由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日本軍人對中世紀武士的誤解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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