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中國邊疆研究(1949—2019)
- 馬大正
- 30字
- 2025-04-24 18:03:14
第二篇 綜論
第三章 中國邊疆研究第三次高潮興起前的準備(20世紀50—70年代)
一 中國邊疆研究在受挫中堅持
1949年10月,在古老而又久經磨難的中國大地上,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劃時代的大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
從史學研究領域的發展看,馬克思主義史學成為中國歷史學的主流,它不僅超過了具有優良傳統和豐碩成果的古代史學和近代史學,也大大發展了1919年至1949年我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創立和初步發展時期的史學。中國歷史學所取得的成就,不僅在理論方面,而且在具體研究的廣度與深度方面,都是前人無法企及的,盡管走過的路不是平坦的。我們必須坦率地指出,所有這一切變化,從總體上看對于中國邊疆研究的開展,并未帶來太多實際的推動力,當時的實際情況是:中國邊疆研究的總體性、完整性和重要性尚未為研究者所認識,即使是具有優良傳統的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也遭到冷落。
可是事物的發展畢竟是復雜的,在20世紀50年代以降特定社會條件下,中國邊疆研究在帝國主義侵華史和中國民族史研究方面卻得到了相當大的發展。
下面就這兩個研究領域的進展,作一簡述。
(一)帝國主義侵華史研究的興旺
帝國主義侵華史在這一時期史學研究中占有一個重要地位,這固然與當時時代背景有關。此時研究內容的兩個重要方面:一是澄清史實,恢復近代以來帝國主義列強侵略中國、掠權割地的歷史本來面目;二是揭露帝國主義通過發動一系列侵華戰爭,迫使清廷訂立不平等條約,從而不斷擴大在華權益,這是近代列強侵華的主要方式。此時研究的重點國家是美國、英國和法國,尤其是美國侵華歷史的研究,占有突出的地位。
劉大年《美國侵華史》(人民出版社1951年版)和卿汝輯《美國侵華史》(2卷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第一卷1952年版,第二卷1956年版)是此時揭露美國對華侵略的代表作,具有廣泛的社會影響。前者重在剖析近百年來美國侵華的全過程,全面、系統,緊扣揭露與批判的這一主題;后者更注重從美國資本主義發展與其對華政策的關系上,考察其侵華活動的演進,全書大量利用美國官方檔案,雖只寫到19世紀末,所論頗具特色。揭露英國侵華的著作,有余素《清季英國侵略西藏史》(世界知識出版社1959年版),該書集中闡論了19世紀后半期到20世紀初英國對西藏地區侵略的全過程。其他如蔣孟引《第二次鴉片戰爭》(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5年版)和牟安世《中法戰爭》(上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凌大珽《法帝侵華史》(新潮出版社1951年版),陳傳芳《朝鮮問題與甲午戰爭》(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59年版)等,則是對英、法、日等國發動侵華戰爭的個案研究。
對列強侵華史進行綜合性研究的第一部著作,是丁名楠、余繩武、張振鹍、沈自敏、賈維誠、康右銘、李明仁等學者合著《帝國主義侵華史》第一卷(科學出版社1958年初版,1961年改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該書起訖時間是1840—1895年,“本書的主要目的,就是站在中國人民的立場上,暴露帝國主義侵略的罪惡,力求恢復歷史的本來面目”。是書第二卷在中斷20余年后于1985年出版,寫到1919年。全書雖未告成,但僅就一、二卷言,已是迄今研究帝國主義侵華史最引人注目的成果。
必須指出,50年代的帝國主義侵華史研究中,對于沙皇俄國侵華活動的研究是遠遠不夠的,對于沙皇俄國通過不平等條約割占中國大片領土的歷史史實更是噤若寒蟬。
20世紀60年代,中蘇兩黨、兩國關系惡化后,中蘇邊境武裝沖突頻發。1968年1月,蘇軍越過烏蘇里江主航道中心線,阻撓中國漁民正常生產活動,制造了流血事件。3月,在珍寶島發生了武裝沖突。在上述歷史大背景下,沙俄侵華史研究日益為政治家所倡導。
1969年中蘇兩國重開邊界談判。某些蘇聯學者為了替蘇聯政府的擴張主義立場制造根據,大量歪曲中俄邊界形成史,公然為沙俄侵占中國領土辯護的論著不斷出版。這就使得主要從事清史和中國近代史研究的學者,不能不發表自己的研究論著,以澄清歷史真相。此時除發表了大量有關中俄關系的論文外,還出版了一批論著,主要有:
1975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復旦大學歷史系《沙皇侵華史》編寫組撰寫的《沙俄侵華史》;
1976年,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吉林師范大學歷史系撰寫的《沙俄侵華史簡編》;同年,人民出版社先后出版了由北京大學歷史系世界史專業工農兵學員和北京軍區炮兵部隊理論組聯合編寫的《沙皇俄國侵略擴張簡史》和戎疆編寫的《沙皇俄國是怎樣侵略中國的》;
1978年,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甘肅省第一建筑工程局工人理論組、蘭州大學歷史系聯合撰寫的《沙皇俄國的侵略擴張》;
1979—1980年,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北京大學歷史系《沙皇俄國侵略擴張史》編寫組撰寫的兩卷本《沙皇俄國侵略擴張史》。
上述著作有的出版于“文化大革命”期間,有的雖然出版稍晚,但其各個方面的準備工作、主要構思和撰寫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完成的,因此印有深深的時代痕跡。但是對于人們認識“沙皇俄國的歷史是一部對外侵略擴張和爭奪世界霸權的歷史”“沙皇俄國是歐洲和亞洲人民共同敵人,是歷史上最富于侵略性的國家之一”,還是有幫助的。
20世紀70—80年代,還出版了諸如《沙俄侵略我國西北地區史》《沙俄侵略我國蒙古地區簡史》《一六八九年中俄尼布楚條約》等一批學術專著。這些論著與文章,依據歷史事實,駁斥蘇聯學者的錯誤觀點,鮮明地闡述了以下論點:黑龍江、烏蘇里江流域自古以來就是中國領土;《尼布楚條約》從法律上確定了中俄東段邊界;沙俄入侵前,中國西部邊界原在巴爾喀什湖,目前中蘇邊界有關的一切條約,都是沙俄強加給中國的不平等條約。
值得提出,1976年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編的4卷本《沙俄侵華史》開始出版。第1卷的主要內容是早期沙皇俄國對中國的武裝入侵和《尼布楚條約》《布連斯奇條約》的簽訂。第2卷敘述了19世紀中葉沙皇俄國武力吞并中國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地區和逼簽《璦琿條約》《天津條約》《北京條約》的經過。第3卷敘述了19世紀下半葉沙皇俄國通過《勘分西北界約記》《伊犁條約》割占中國西部大片領土,以及違約侵占帕米爾經過。第4卷敘述了19世紀末至1917年俄國帝國主義對中國的政治、經濟、軍事侵略。這一時期的沙皇俄國侵華史撰寫,同沙皇俄國在世界范圍內的侵略擴張史撰寫一樣,具有鮮明的現實意義,是和現實的國際政治斗爭聯系在一起的。正如一些編者所指出的那樣:“老沙皇的迷夢隨著它的垮臺早已宣布破產了,但今天克里姆林宮的新沙皇仍想重溫老沙皇侵略中國的舊夢。他們拋出了連篇累牘的文章、書籍,肆意顛倒歷史,無恥地為老沙皇的侵華罪行辯護。因此,我們感到有必要把所見到的有關歷史資料,整理成這本《沙俄侵華史》,以便讓人們看一看,蘇聯新沙皇是怎樣‘以昨天的卑鄙行為來為今天的卑鄙行為進行辯護的’”。[1]這種觀點,較集中地反映了當時人們對學習或研究沙俄侵華史意義的認識。
這些論著既為揭露霸權主義做出了貢獻,也打破了新中國成立以來中俄關系史研究的禁區,同時也表明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正直學者良知仍顯示出其灼人的光輝!
鑒于沙俄侵華史、中俄關系史研究的需要,這一時期還集中力量、組織翻譯、出版了一批涉及沙俄對外政策,特別是沙俄侵華活動的俄、英、法、日文研究著作,以及當時人、當事人的回憶錄。這批譯著大部分由商務印書館于20世紀70—80年代出版內部發行,并形成了系列,成為深入研究的寶貴資料,至今仍不失其重要的參考價值。茲將我收集到的60種譯著書目制表如下:

續表

續表

續表

這些譯著的譯者,大多沒有個人署名,同時在扉頁上注明“本書是供內部參考用的,寫文章引用時,務請核對原文,并在注明出處時用原著版本”,留下了特定時代的印記。但是,這批書的翻譯質量,無論從對俄文、英文、法文、日文的掌握與運用上,在漢語的表述上,還是對相關的歷史知識的積累與理解上,都堪稱一流。當時的譯者都努力做到精益求精,中國知識分子治學的優秀傳統仍在繼續,他們在可能的情況下,依然辛勤耕耘,且有成果在逆境中艱難問世。
與近代界務交涉有關的資料編輯出版,當時由于受到種種規定的限制,僅有中國史學會主持編纂的“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中《鴉片戰爭》(1—6冊,神州國光社1954年版)、《中法戰爭》(1—7冊,神州國光社1955年版)、《中日戰爭》(1—7冊,新知識出版社1956年版)中有所涉及。
(二)中國民族史研究的崛起
新中國成立到1960年是民族史研究工作的開創階段,這一階段民族調查的開展占有一個突出的地位。新中國成立初期為摸清我國各民族情況,組織專家、學者和民族工作者進行少數民族識別工作。通過對中國少數民族歷史、語言、社會形態、文化習俗的綜合調查,初步弄清了各地群眾的族屬問題。1956年,在綜合調查基礎上,確定了我國51個少數民族(后增加到55個)。1956年,民族地區民主改革和社會主義改造蓬勃開展、社會面貌發生了急劇變化。根據黨中央指示,在全國人大民族委員會領導下,調動全國有關力量,組成8個省(區)的社會歷史調查組,到少數民族地區進行社會歷史調查,搶救民族地區原始社會形態、奴隸社會形態和農奴制度下的經濟、文化、生活習俗等方面資料,包括文獻、口碑和影像資料,并提出在調查的基礎上編寫55個少數民族簡史和簡志的任務。
經過幾年努力,調查組調查收集了幾千萬字的資料,還收集了歷史文獻、檔案資料近兩千萬字,攝制了十幾部保留三種社會形態的民族科學紀錄影片。編寫了具有重要學術價值和社會影響的“民族問題五種叢書”,即《中國少數民族》《中國少數民族簡史叢書》《中國少數民族語言簡志叢書》《中國少數民族自治地方概況叢書》及《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等。與此同時,還培養了一大批研究人才,擴大了研究隊伍。
在國家的倡導、支持,以及民族調查蓬勃開展的推動下,民族史研究工作也得以進一步發展。這一時期出版了一批民族史專著,如馬長壽的《北狄與匈奴》(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2年版)、《烏桓與鮮卑》(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突厥人和突厥汗國》(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南詔國內的部族組成和奴隸制度》(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余元安《內蒙古歷史概要》(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陶克濤《內蒙古發展概述》上冊(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安作璋《兩漢與西域關系史》(山東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白壽彝《回回民族的歷史和現狀》(民族出版社1957年版),馮承鈞《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論著匯輯》(中華書局1957年版)等。再版了岑仲勉《西突厥史料補闕及考證》(中華書局1958年版)、《突厥集史》上、下冊(中華書局1958年版),向達《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中華書局1957年版)。
在當時的研究群體及眾多研究成果中,中央民族學院和中國科學院民族研究所尤引人注目。
早在1951年,為了貫徹國家的民族平等和團結政策,培養少數民族干部,在北京成立了中央民族學院,集中了一大批各民族專家、學者。至1958年6月,又成立了中國科學院民族研究所,具體主持正在開展的全國民族社會歷史調查工作。實踐證明,上述兩個部門(實際上是具有雄厚實力的研究群體)在民族研究的開創階段所起的主導、推動作用和聚集人才、培養人才的功能是十分明顯的。其實兩個機構有著密切的延承關系。中國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成立之初的基本研究力量即是從中央民族學院研究部移植的。民族研究所建所之初擁有30年代即享譽史壇的一批著名學者,如馮家昇、陳述、王靜如等原來即是研究部的成員。陳述《契丹社會經濟史稿》(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3年版)、馮家昇等編著《維吾爾族史料匯編》上、下冊(1955年鉛印,1958年民族出版社出版了上冊)等,都是屬于學術上乘之作。
1952—1958年開展工作的中央民族學院研究部于1955年9月至1957年1月編印了六輯《中國民族問題研究集刊》,共刊載研究部學者有關論文和調查報告38篇,約75萬字,其中涉及邊疆地區民族歷史與現狀的有:傅樂煥《關于達斡爾的民族成分識別問題》和《關于“吉薩爾迪汗”和“根特木耳”的資料》,王靜如《關于達斡爾語言問題的初步意見》,林耀華等《達斡爾氏族親屬和風俗習慣的調查報告》,陳述《關于達斡爾的來源》(以上均刊第一輯);林耀華等(西藏)《波密簡述》、李志純《景頗族情況》、費孝通《卡瓦社會概況》(以上均刊第二輯);陳雪白《達斡爾經濟生活》(刊第三輯);翁獨健《關于中國少數民族歷史研究的情況和問題》,王靜如《關于吐蕃國家時期的社會性質問題》,馮家昇等《維吾爾族歷史分期問題》,王鍾翰《滿族在努爾哈赤時代的社會經濟形態》,陳述《大遼瓦解以后的契丹人》,程溯洛《阿古柏的歷史評價》(以上均刊第五輯);呂光天《十九世紀末朝鮮人遷入延邊自治州的發展》(刊第七輯)。以上均乃新中國成立初期具有較高學術水平的成果。
中國科學院民族研究所于1958年創辦了綜合性學術刊物《民族研究》,為民族研究開辟了園地。
有關這一領域的資料編輯與出版,較重要的有:翦伯贊等編《歷代各族傳記匯編》(第一編、第二編上、下冊)(中華書局1958—1959年版),中國史學會主編《回民起義》(1—4冊)(神州國光社1952年版),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史料編纂組編《柔然資料輯錄》(中華書局1962年版),北京大學歷史系編《西藏地方歷史資料選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3年版),方國瑜《元代云南行省傣族史料編年》(云南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