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研究對象
一 語用思想
在討論研究對象之前,我們需要將“語用”“語用思想”“語用學”三個不同的概念區分開。語用即語言使用的事實,是一種有待認識的現象,語用思想是對這種現象的認識成果,而語用學則意味著進一步將認識系統化、學科化、專門化。后者包含了前兩個因素,但同時具有理論和方法的自覺意識。孔孟雖然沒有語用學的自覺,但并不缺乏語用思想。本書的研究對象便是孔孟的語用思想。
另需說明的是,語用思想應具備語用學的一些基本要素,比如話語/言語行為、語用意義、語用主體、語用原則/準則/策略、語境等等(王建華,2009:305—328)。這些基本要素都存在值得深入研究和探討的廣闊空間。但我們認為它們作為語用學研究的基本概念具有一定的公共性,只不過每一個概念的具體內涵和內部地位可因不同理論而有所差別。而正是這些不同,才體現了不同理論的特色。
正如陳宗明(1997:11)所說:“人們只要圍繞言語交際,研究語境、意義及語言使用者之間的關系,研究話語的表達與理解以及相關問題,與此有關的理論或觀念,我們都可以看成是語用學思想。”孔孟當然沒有明確地提出過以上這些語用學術語并給予專門討論,但其思想體系中已經涵括了這些術語指代的實質內容,因此借助這些基本術語來進行闡釋,至少是比較方便的。
二 儒家的立場或視角
要把握孔孟開創的儒家語用思想的準確切入點,我們最好首先確定其根本的哲學立場。因為哲學立場是一切認識和行動的根基。
儒學是一種倫理本位的學說。它最大的特色是“將自然和人生的一切現象都賦予道德化的理解。在儒家看來,天地宇宙本身即含有價值,也即德性,而人是天地所生,因此人生的目的就是通過實踐,使天德下貫為人德,人德上齊于天德,且歸于天人同德”(張岱年、方克立,2004:254)。這種倫理本位的觀點已經成為眾多學者的共識,比如:
蔡元培認為:“我國以儒家為倫理學之大宗。而儒家,則一切精神界科學,悉以倫理為范圍。哲學、心理學,本與倫理有密切之關系。我國學者僅以是為倫理學之前提。其他曰為政以德,曰孝治天下,是政治學范圍于倫理也;曰國民修其孝弟忠信,可使制梃以撻堅甲利兵,是軍學范圍于倫理也;攻擊異教,恒以無父無君為辭,是宗教學范圍于倫理也;評定詩古文辭,恒以載道述德眷懷君父為優點,是美學亦范圍于倫理也。我國倫理學之范圍,其廣如此,則倫理學宜若為我國惟一發達之學術矣……”[2]
梁漱溟從儒家視角出發,用“倫理本位”的概念來概括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特點:“舉整個社會各種關系而一概家庭化之,務使其情益親,其義益厚。由是乃使居此社會中者,每一個人對于其四面八方的倫理關系,各負有其相當義務;同時,其四面八方與他有倫理關系之人,亦各對他負有義務。全社會之人,不期而輾轉互相連鎖起來,無形中成為一種組織。”[3]
張岱年也作了類似的表述:“中國哲學是倫理型的,哲學體系的核心是倫理道德學說,宇宙的本體是倫理道德的形而上學的實體,哲學的理性是道德化的實踐理性。”“哲學,在中國文化體系中則往往與倫理學相融,主要是一種道德哲學。這一點在儒學中體現得尤為鮮明。”[4]
由上述各位大家的共識中不難窺見,儒學實可看作一種倫理學說,但它不同于現代作為學科分支的倫理學,而是作為諸多傳統學術的母體,因而可以看作倫理主義哲學。
三 儒家語用思想
正如梅(《語用學引論》,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1年版,第35頁)所說:“要發現語言的功用,你必須找到使用者,以及是什么令他或她說話。”
基于儒家倫理本位的學說特色,直接導致其將人作倫理主體或道德主體的認定。因此也不難理解,儒家的語用思想,主要是圍繞著語言使用中的倫理道德問題展開的。在儒家看來,語言這個工具,是為了實現人的道德目的而存在著,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目的,或至少沒有更重要的目的。如果語用學是把語用意義作為核心論題的話,那么儒家眼中的語用意義,也就是語用道德。換句話說,儒家關注的是語言使用的善與惡,著眼的是語言使用的價值問題。
語言使用中的倫理道德在西方語用學中也是一個難以繞開的話題。比如英美分析學派[5]所提出的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是否具有倫理意義一直頗受爭議。歐陸學派則賦予了語用道德更為突出的地位。比如哈貝馬斯(Habermas)創立的普遍語用學(Universal Pragmatics)將真實(Truth)、正確(Rightness)、真誠(Sincerity)(或者說真、善、美)作為理想交往行為的三個必備條件,并將“合法的人際關系”(Legitimate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s)置于其語用學的中心地位,對現實社會的各種扭曲的交往行為進行批判,這使他的理論帶有更強的倫理學色彩(Jürgen Habermas,1998:54-56)。而以批評話語分析(CDA)為代表的批評語用學(Critical pragmatics)則旨在“幫助語言使用者意識到自身所處的語言權力制度狀況,并揭露甚至在需要時反抗這種權力制度,以促進自由和獨立”(梅,2001:320)。這種研究同樣具有道德色彩。
盡管如此,西方語用學并未將倫理道德視作討論言人關系的根本出發點,因而不同于儒家的視角。將倫理主體對道德目的的實現置于一切語用問題的中心,這可以看作一種儒家語用思想的基調。而這一基調,正是由先秦時期以孔孟為代表的原始儒家所共同奠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