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掌土治民:清代云南行政區劃及行政管理體制演進研究
- 彭洪俊
- 7872字
- 2025-04-24 20:42:33
二 學術史回顧
近現代以來,云南史地研究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但關于清代云南土地、人口管理體制及行政區劃史的專題研究卻不多見。盡管如此,本選題研究領域內已有豐富的成果可供借鑒,大致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云南地方史的研究
在過去的二十世紀,云南史地研究大師輩出,發表了一批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著作,尤以方國瑜先生為扛鼎。方先生是貫通式的史家,其著作富于通識,對于云南史地研究具有“導夫先路”的意義,其《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詳細考述了云南歷史上政區設置、民族分布及諸多重大歷史事件的過程,并在微觀考證的基礎上貫通多方,深入剖析,提出精辟的論斷,此書樹立了一種考論結合、微觀考察與宏觀闡釋并重的學術研究范式。[8]另一部著作《云南史料目錄概說》則對清時期與云南有關的文獻作了詳盡介紹,分別考述文獻的源流、內容、學術價值,更有言簡意賅的評論,為清代云南史地研究奠定了堅實的文獻學基礎。[9]
云南在清代屬于內地十八省之一,但在地理方位上具有西南邊疆的特征。尤中《中國西南邊疆變遷史》[10]、方鐵與方慧合著《中國西南邊疆開發史》[11]、成崇德主編《清代西部開發》[12]及方鐵主編《西南通史》[13]等著作通過對西南邊疆歷史的綜合敘述,為研究清代云南社會歷史提供了一種思考維度。西方學術界清代云南邊疆史地研究則采取了精細化的視角,陸韌教授主編的《西方學術視野中的中國西南邊疆史》一書收錄的文章,正是這種趨向的體現。其中《“混雜的人群”:中國西南近代早期邊疆的社會變遷(1700—1880)》一文采用“中間地帶”理論,分析了清代云南邊疆新月地帶的人口變遷及土地買賣規則;[14]《帝國勢力深入西南:清初對土司制度的改革》一文從國家的邊疆控制視角,對清初國家與云南土司的關系作了深入解析,指出清初并沒有既定的改土歸流方針,雍正年間推行強硬的改土歸流乃是國家面臨邊疆失控危險所采取的應對措施。[15]
關于清代云南社會發展狀況,具體而微的考察常散見于單篇論文之中。早期主要有方國瑜和繆鸞和的《清代云南各族勞動人民對山區的開發》[16],指出清代云南山區的開發是各族勞動人民共同努力的成果,汛塘制度及山地高產作物的引進對山區的開發有重大影響,促成內地漢族貧民到云南的邊遠山區墾荒,促進了耕地面積的擴大。文章更指出清代云南“納稅田畝的增加,一方面是隨著地主經濟的發展,清政府厲行改土歸流,在一些土司領主長期統治的地區,進行土地丈量的結果,一方面則是由于包括漢族在內的各族勞動人民大規模開發山區,開出來的固定山田和山地,成為納稅田畝”。這一論斷對清代云南經濟史的研究具有指導性的意義。曹相《清初云南經濟的變革》[17]一文認為,清初統治者為鞏固和穩定云南民族地區的統治,對云南的經濟制度進行了一些變革,主要體現在廢除莊田和軍屯制度上;將莊田和軍屯田地歸并入各府州縣民田之中,增加了國家賦稅收入,并且“使云南與內地區經濟制度趨于劃一,有利于政治上由流官對各族人民統一治理”,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摧垮了土官政權統治的基礎,為土官區的改流作了準備”。木芹先生則以十八世紀為中心,對云南經濟發展狀況及其原因作了系統的論述。[18]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清代云南經濟史研究涌現出了大批成果,如韓杰《明清時期云南的農業墾殖》[19]一文指出:“明清時期云南人口急劇增加而形成的壓力轉化為農業墾殖擴大的強大促動力,掀起了一次持續的農業墾殖浪潮。”尤其清代云南人口增加迅速,加快了農業墾殖和山區開發的步伐;清代云南墾殖的程度更加深化,其直接后果是耕地面積的大幅度增加。章青琴與曹端波《清代云南農業的發展》[20]一文認為,清政府十分重視西南邊疆的農田開墾工作,實施一系列寬松的墾荒政策,不僅使耕地面積增加,也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土地集中的情況,促進了農業經濟的繁榮。章青琴《清代云南經濟的發展》[21]從農業生產結構的調整、農副產品加工業的發展和城鄉市場網絡體系三個方面考察清代云南經濟的發展和特點,指出從整體上看,云南經濟的發展是一個商品經濟不斷發展與市場體系不斷完善的過程,是一個經濟結構變化重組的過程。秦樹才《清代前期云南農業發展原因初探》[22]認為清初云南農業發展是國家政策及地方各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云南耕地面積的不斷增加,基本與政府推行的政策相吻合。論文注意到人口壓力與開荒墾殖之間的關系,但未作展開。土地所有制方面,木芹《云南土地所有制兩千年述略》[23]指出:“土地的利用開發,直接同土地所有制聯系在一起。云南地理復雜,民族眾多,又是邊疆,所以民族間、地區間發展不平衡,形成多種土地所有制并行的特點,當然,在每一歷史時期的多種土地所有制中,總有一種土地所有制占主要地位。”清代云南存在封建國家土地所有制、封建領主土地所有制、自耕農土地所有制、奴隸主土地所有制以及原始土地公有制,其中以地主土地所有制為主要。歷史上云南邊疆民族地區土地制度的差異性值得重點關注。
隨著學術研究的推進,清代云南研究的領域不斷拓展,周瓊《清代云南瘴氣與生態變遷研究》[24]一書從生態環境史、社會史的角度對清代云南瘴氣區域分布狀況及其變遷作了系統的考察,并討論了清代云南人口增長、土地墾殖與瘴氣區域變遷的關系。該書解析了清代云南邊疆社會生態環境的空間結構,但由于主題的限制,未能注意到環境變遷對國家權力深入及行政管理體制的影響。這方面,《去漢人不能久待的地方:瘴癘與清代云南邊疆地區的民族空間管理結構》[25]一文作了極有意義的嘗試,該文指出瘴癘這種疾病的存在和空間分布對清王朝的邊疆控制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它阻礙了清王朝對西南邊疆的很多地區進行直接和持續的控制,而不得不長期依靠土司,造成了云南的民族行政管理結構。張軻風則結合文字學與歷史地理學解析了“瘴氣”說生成的地理空間基礎,認為“瘴”字原作“障”,本身即具有空間阻隔及邊疆意象,“‘障’字具有因‘隔別’而生成的‘界限’之意。‘障’的表達一向與中央王朝視野下的邊疆地區(障塞、邊障等)緊密聯系,其本身即蘊涵著一種濃郁的邊疆色彩與‘絕域’意象。”故而“‘障氣’說的生成體現出中原漢文化強烈的地域政治意識,它凝結著漢文化向邊疆地區滲透的特殊地理體驗。”[26]瘴氣生態對中央王朝直接掌控云南邊疆民族地區的土地人口造成了環境及政治意識上的障礙,這與清王朝正式行政區劃向云南邊疆瘴區的推進密切相關。
(二)關于明代沐氏勛莊的研究
明代沐英家族鎮守云南近三百年,與明朝廷共同創造了獨具特色的云南邊疆管理模式,在云南歷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有關沐氏的研究,目前當以李建軍《明代云南沐氏家族研究》為最全面、最有系統,書中對龐大的沐氏家業(主要是勛莊田地)有詳盡的論述。[27]
明代沐莊所屬土地人口稱為“鎮籍”,不在國家相關統計登冊的范疇。王毓銓《明黔國公沐氏莊田考》系統研究了沐氏莊田土地的來源、數量及分布狀況,并論及沐莊對人口的隱占問題。[28]陸韌《變遷與交融——明代云南漢族移民研究》對沐莊土地人口管理體制作了開拓性的探討,首次考察了沐莊隱含漢族人口的情況,指出明末沐莊占有將近90萬畝的土地,約占全省土地的20.77%,并隱含了70余萬的人口。[29]沐莊私有數額巨大的土地和人口,形成一套特殊的土地人口管理體制,是云南土地人口管理體制差異化的重要方面。
(三)關于衛所制度的研究
衛所是明代創立的一種軍制,自京師達于郡縣,處處有之。隨著衛所普遍設立及其特殊制度體系的演變,衛所對明代的人口與土地管理產生了深遠影響。這一事實首先為顧誠先生指出。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顧誠先生發表《明前期耕地數新探》[30]及《明帝國的疆土管理體制》[31]兩篇重要文章,對明代的人口、土地管理體制作了系統解析。顧誠先生指出,明代的疆土分別歸屬行政系統和軍事系統管轄。行政系統的基層組織州縣和軍事系統的都司衛所形成不同的地理單位,行政系統和軍事系統則分別管轄相應地理單位上的土地與人口。兩個系統性質不同,管理體制存在較大差異,導致明代的人口統計和土地登載缺乏準確的數據。同時,州縣和衛所兩種地理單位具有相互的可轉換性。總體而言,明初大抵是把元朝一部分行政系統的地理單位改設衛所,歸入軍事系統;明中期以后總的趨勢是將部分都司衛所的轄地設立州縣,轉入行政系統。明代將全國疆土分屬行政系統和軍事系統的做法,乃是通過制度人為地將全國劃分成兩種不同性質的地理管轄單位,在此基礎上實行不同的土地、人口管理措施,從而形成明代特殊的戶籍、賦役體制。而在《衛所制度在清代的變革》[32]一文中,顧誠先生指出清朝在接管各地時,對于明代已經逐漸失去軍事職能的衛所采取了暫時維持現狀的辦法。因此,衛所作為同州縣類似的地方管轄單位在清代存在了八十多年,在此期間,都司衛所經歷了一個軌跡鮮明的變化過程,其特點是:(一)都司衛所官員由世襲制改為任命制;(二)衛所內部的“民化”、轄地的“行政化”過程加速;(三)最后以并入或改為州縣使衛所制度化作歷史陳跡,從而完成了全國地方體制的基本劃一。衛所被逐漸改設為州縣或歸并入州縣后,對清代行政系統布政司和府州縣的管理范圍和田地、人丁和賦役數字產生了巨大影響。
衛所制度在清代仍有延續。李巨瀾考察了清代衛所制度及其職能,認為清代衛所制度是對明代衛所制度的改造和調整,其官員由世襲改為任命,職能由原先的軍事、經濟相結合轉變為純粹的經濟職能。其中屯田作為清代衛所的主要經濟職能之一,對清初農業生產的恢復發展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這種促進作用在邊疆衛所表現得尤其顯著。同時,邊疆衛所有效地促進了西南邊疆地區的開發。[33]
關于明代云南衛所制度,方國瑜先生《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詳細論述了明代云南衛所的設置及屯田制度,并指出明代云南人口分類管理的三種情形:“見于紀錄之民戶,為設置府、州、縣地區納稅應役之編戶,志書于各府、州、縣,詳紀里甲及戶口之數。其在御夷府州及土司所屬(所謂羈縻區域),則由土司差發貢納,稱其民為土戶(或夷戶),志書未記其戶口數。又衛所屯駐之軍戶,大都分布在府、州、縣境內,與民戶錯雜而居,其統治機構,軍民分治,土流分設。故編籍有軍戶、民戶、土戶之別;軍戶隸衛所,民戶隸府、州,土戶隸土司,戶籍不同,然非各成區域。惟軍戶之稱謂,有‘衛、所’及分居境內之‘堡、哨’,民戶、土戶有分境‘巡檢司’及村寨,可以名稱大致區別人戶之族屬。凡府、衛并設地區之漢族與土著各族共居,惟不能詳盡耳。”[34]陸韌《變遷與交融——明代云南漢族移民研究》是云南衛所制度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在多方面作出了創造性的貢獻,不僅詳細考證了明代云南衛所設置情況及軍戶的人口數目,并且分析了衛所制度下漢族移民定居區的分布與拓展,同時對明代云南土地人口分類管理體制進行了考察。[35]
對于明代衛所土地管理在清代的變化,陳曦《清朝對明代云南衛所屯田的處置》認為,清代初期對原明衛所屯田的處置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其一,“清代對明代衛所的裁撤主要包括對屯賦征收額的處理以及對衛所軍戶軍籍的處理兩個方面。”屯田歸并州縣以后,其賦額征收經歷了復雜的發展變化,最終逐漸與附近州縣民田賦則相統一。康熙三十四年(1695)按照河陽縣民賦上則征收后,屯田及屯賦的“整體變化情況大致為:屯田、屯地中按照河陽縣田賦科則征收的田畝數越來越少,而按照就近州縣科則征收的田畝數越來越多。”其二,“衛所屯田歸并州縣后,雖然在性質上已由屯田轉化為民田,但是,清政府還是很難放棄屯田所帶來的高額賦稅,導致歸并州縣后各個地區的屯田、屯地仍然不能與歸并地區的民田征收完全相等的賦稅,而延續了部分田地成為完全意義上的民田的過程,由此使云南的田賦、丁銀征收及屯丁戶籍安排等問題復雜化。所以,即使在清代官方的經濟檔冊上,屯田這一土地類型名稱相同而內涵相異,有的指歸并州縣后賦稅征收額與一般民田不同的衛所屯田,有的則指清代在云南新開展的屯田。”屯賦征收的變化,促成了屯田地的民田化。[36]
(四)土司制度與改土歸流研究
云南土司制度的存在,嚴重阻礙了中央王朝對少數民族地區“掌土治民”的深入,正式行政區劃無由建置,土司統治實際上成為一種半割據的狀態。
民國時期,佘貽澤通過土司起源、制度、沿革、現狀、改流等問題的敘述,認為土司是一種封建制度,其產生與西南地區的地理環境、民族構成及習俗語言等因素相關,清代推行大規模改土歸流是消滅土司的有效方法。[37]1980年以后,土司制度研究取得極大進展。龔蔭首先對云南土司制度進行考察,《明清云南土司通纂》匯集了大量土司制度資料,并識別各土司的族屬,厘清其傳襲世次,考訂其地理區域。[38]其后《中國土司制度史》不僅系統闡述了土司制度的起源、形成、發展及衰落的歷史過程,而且對元明清先后設置的土司進行了初步研究,是一部資料性與學術性兼具的著作。[39]吳永章《中國土司制度淵源與發展史》在論述清代土司制度的同時還考察了清王朝對民族地區的土地政策。[40]李世愉《清代土司制度論考》將清代土司制度置于當時國內大形勢之中,考察清政府對鞏固邊疆所采取的步驟,以及土司制度在清代的發展變化。[41]論文方面則有張捷夫《清代土司制度》[42]及史繼忠《略論土司制度的演變》[43]等。
土司的存在對中央對邊疆地區統治力量的深入造成了障礙,于是明代及清初便對土司實施了控制措施,到雍正時期大規模推行改土歸流。王鐘翰《雍正西南改土歸流始末》主要從區域與中央的關系出發,對雍正年間西南地區改土歸流的歷程作了詳盡的論述與評價。作者尤其提出:“土司之改流,其真正目的在進一步加強清廷對西南三省在政治上、軍事上、經濟上之直接統治,而所采取之手段則在對西南三省邊境交通線之打通,水道陸路,最關緊要,即今之所謂點與線,交通生命線是也。”交通路線之打通,加強了清廷對西南三省在經濟上與文化上的直接聯系。[44]張捷夫《論改土歸流的進步作用》對改土歸流給予了積極的評價[45],而《關于雍正西南改土歸流的幾個問題》一文則指出,歷代封建王朝對西南各民族、各地區的統治辦法不盡相同。“就明清兩代來說,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在政治上至少有三種不同情況同時存在。一是流官統治的地方,各項制度與內地基本相同;二是土司統治的地方(包括流土并治的地方),由封建王朝任命當地各族酋長為各級官吏,準予世襲,并實行與內地不同的各種制度。三是既沒設置流官,也無土司的‘生番部落’。這三種不同的地方,不僅經濟發展水平和風俗習慣方面有很大的不同,政治上也存在極大的差異。”在此認識基礎上,作者梳理了雍正年間西南民族地區改土歸流和設官建置的基本情況,認為雍正年間的改土歸流絕大多數是通過政治手段解決的,只有極少數通過戰爭方式來完成。“雍正年間清王朝在西南進行改土歸流的過程中,所進行的幾次較大規模的用兵,時間不是在改土歸流之前,而是在改土歸流之后。起因是土司勢力不肯退出歷史舞臺,而進行拼死的抵抗。因此,既不能認為土司的這種行動是正義的,甚至被說成是農民起義,也不能得出清王朝對土司的這種戰爭是反動的結論。”[46]另外,李世愉《試論清雍正朝改土歸流的原因和目的》指出,清統治者改土歸流的目的,就是要使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同內地一樣無條件地置于自己的統治之下,實現大一統,改土歸流的結果加強了清政權對西南地區的直接統治。[47]
1990年以來,有關改土歸流研究的成果更加豐富。[48]關漢華《論明清兩代的改土歸流》分析了改土歸流的意義,指出這一邊遠民族地區政治制度的重大變革使人數眾多的土民成為封建國家的編戶齊民。[49]周瓊《從土官到縉紳:高其倬在云南的和平改土歸流》論述了云南漢化土司改土歸流的必然性,指出土官身份轉變為中央王朝統一任命的封建官僚后,在思想意識上產生了對統一國家的認同感,從而使封建中央集權國家的凝聚力、向心力得到了進一步加強。[50]段紅云與閔紅云的《清代麗江木氏改土歸流及行政管理變革》認為:“改土歸流后,清政府從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方面進行了改革,將麗江納西地區納入中央王朝的管理體制之下”;“改流后,木氏苦心經營的統治秩序被內地政治、經濟、文化制度所取代,納西社會經濟全面發展,多元化社會趨勢進一步加強。”[51]吳麗華、魏薇的《雍正“改土歸流”辯》認為改土歸流是雍正以大一統理論為依據、順應歷史發展趨勢而對西南地方行政管理體制進行的變革,通過改土歸流,西南地區真正進入版圖,成為中國牢不可破的一部分。[52]
尤中先生從民族史的視角指出,清代的改土歸流是云南一部分少數民族中經濟和政治制度方面的一種變革,其目的是要對少數民族人民進行直接的經濟剝削和政治上的統治。通過改土歸流,云南少數民族地區與全國范圍內的其他地區在政治上實際統一的形勢又向前發展了一大步,云南靠內地區與內地各省在政治上完全趨于更加牢固的統一。[53]
學術界的上述研究成果表明,改土歸流是清代加強國家對邊疆少數民族地區掌土治民的重要舉措,這一制度的實施,推動了云南邊疆與內地一體化發展的進程。
(五)行政區劃史的研究
關于行政區劃及地方行政制度史的研究論著數量甚多,目前能夠代表最新成就的,是周振鶴先生主編的多卷本《中國行政區劃通史》,其中周先生所撰《總論》構建了行政區劃史學科體系。[54]周振鶴先生關注到少數民族地區的特殊行政制度,但他對于整個行政區劃史學科體系的構建,是基于內地漢人區域的普遍模式的,這一模式未必適合清代云南邊疆民族地區。譬如在內地漢人區域,只要符合“有一定的地域范圍,有一定數量人口,存在一個行政機構”的必要條件即可形成行政區劃,那是因為國家對于內地的統治較為深入,“有一定的地域范圍,有一定數量人口”,即是直接掌控了土地和人民。在云南少數民族地區則不然,“有一定的地域范圍,有一定數量人口”只能在理論上提供形成政區的必要條件,實際上中央未必直接控制了這些土地和人口,中央的行政治理未必能夠得到真切的實施。換言之,在云南邊疆民族地區,“有一定的地域范圍,有一定數量人口”難以成為行政區劃建設的必要條件;國家要在云南邊疆民族地區設置正式政區,首先必須實現對于該區域土地和人民的直接管控。這正是云南邊疆民族地區的特殊性。
云南行政區劃史研究起步甚早,方國瑜先生《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考證了云南歷史上每一個政區的歷史沿革,最重要的貢獻是考證清楚政區的地理區位,從而實現了歷史地圖上的標示。[55]林超民《云南郡縣兩千年》一書則從時間縱向梳理了云南行政區劃制度史的變遷。[56]尤中《云南地方沿革史》對云南重大歷史事件及行政區劃變遷作了系統勾勒。[57]此外,林涓《清代行政區劃變遷研究》一文以清代地方行政區劃及行政制度的調整為中心,對縣、直隸州、府、道、督撫、布政使等地方行政區劃和行政制度進行全面考察,探討清代各級地方行政區劃變遷的特點,并系統分析其改革的深層原因。[58]
清代的直隸廳具有特殊過渡型政區的特征,陸韌《清代直隸廳解構》從行政區劃“掌土治民”的本質切入,對清代設置直隸廳地區的民族構成變化和直隸廳行政管理體制進行了解構。論文指出直隸廳是在清朝治邊方略指導下,針對邊疆民族地區因漢人增加、漢民墾殖區擴大而導致的民族構成變遷和經濟開發擴大情況所創設的一種既能保持邊疆民族地區穩定,又能實現對其轄區內所有民族人口進行管理的政區模式。直隸廳不僅具備行政區劃各要素,而且具有行政雙結構、民族構成多樣性、戶籍管理分類性、賦役征收的差異性和軍事控管等特征,是邊疆民族地區行政體制由土司制度或當地民族自行管理模式向全國政區一體化演進的過渡型政區。隨著清代邊疆地區行政區劃體制的演進,直隸廳逐漸擺脫了兩套職官體制和行政管理雙結構的模式,成為撫民同知主持下的單一行政管理體制。清代直隸廳的創制,強化了邊疆控制和民族地區的行政管理,促使邊疆民族地區平和地向內地基本一致的行政區劃體系過渡,是清朝全國政區一體化的重要舉措。[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