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01.05

偶爾舉觴小試，也只是為了友人常拿“古訓(xùn)”教我：“文人不飲酒，才學(xué)何處有？”我無可奈何，自知才疏學(xué)淺，究其“劣根”，這大概也算是其中之一。

既不會飲，就壓根兒沒醉過。常常看到有人在文章里描述醉酒的那般境界，我的心也曾蠢蠢動過，但終究還是下不了決心。我有一位朋友，在酩酊大醉之后給我寫了封信，滿紙皆是醉酒后的感受，似乎一下子使他長大了許多，頓悟了不少，這又給我平添了幾分神秘之感。本來，這篇文章不該由我這“酒外之徒”來做，然而轉(zhuǎn)念一想，我雖沒有酒量卻有“酒的情感”，不妨站在門外，做一回“旁觀者清”吧。

“醉”里乾坤大。酒在中國歷史上所產(chǎn)生的那些看似微妙實則不可估量的影響，史家們并沒有忘掉。夏朝的最后一個皇帝夏桀和商朝的最后一個皇帝商紂，兩個人都造了裝酒的大池，整日沉溺于“酒池肉林”，最后都把自己的國家給喝丟了。這正應(yīng)了夏禹在戒酒之后說的一句話：“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這就是酒在中國歷史上最早闖下的大禍。因為酒而惹出麻煩，甚至鬧出戰(zhàn)爭來，也不是沒有的。楚國當(dāng)時以大國自居，有一次竟向各國要酒，相當(dāng)于我們今天的“攤派”。結(jié)果趙國偏不給酒，楚國就把趙國的京城給包圍了。由此，中國歷史上曾不斷有勸人戒酒的文獻出現(xiàn)，《尚書》中的“酒誥”便是最著名的一篇。

盡管把飲酒的后果看得再嚴(yán)重，卻絲毫沒有減弱中國酒風(fēng)之盛的習(xí)氣。暢飲狂飲痛飲酣飲鬧飲乃至濫飲暴飲，飲酒的感受畢竟被人類歷史所積淀下來，成為了國人的一種身心體驗。晉朝的劉伶騎著馬，一邊飲酒一邊對身后扛著鋤頭的人說：“死便埋我。”唐代的傅奕居然要人把自己的墓志銘寫成：“以醉死。”這兩個豪氣干云的“醉死派”，僅僅是中國古代眾多醉鬼中的一種。“天垂酒星之曜，地列酒泉之郡”，孔融的這一篇“酒之為德，久矣”，把酒的偉大看成能夠從中得到真理和存在，這未免夸大了酒的作用。

然而，酒還是酒。飛觴醉月也好，觥籌交錯也罷，既然是一種民族性的心理積淀，也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酒大概是不會被湮沒的。不然，為什么會有人去研究中國酒文化？又為什么會有各種各樣的品酒博覽會？飲酒有飲酒的風(fēng)度，有所節(jié)制便好。《菜根譚》里有句話：“花看半開，酒飲微醺。”我想這可能是一種陶然的境界、一種美妙的樂趣。辛棄疾在醉眼蒙眬中，看見了松樹：“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便頗有一種狀態(tài)的美。“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也是一句老話了。酒確乎能夠起到暫時的心理平衡作用，能夠產(chǎn)生一種介于事實與幻想之間的思想創(chuàng)造力或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李白不是“斗酒詩百篇”嘛。酒在現(xiàn)代社會交際中，還能起到某些意想不到的作用。別的不說，就說時人把“煙酒”等同于“研究”，該不只是新的文字通假吧。

現(xiàn)代社會由于傳播媒介的作用，人們認(rèn)識酒的眼界不斷地被開拓。不久前，一位在電視臺工作的朋友告訴我，現(xiàn)在的電視廣告是“一酒二藥三化妝”。當(dāng)你坐在電視機前等待下一個節(jié)目時，那劈頭而來接踵而至的酒的廣告，直轟炸得你非得到云里霧里去走一遭不可。那情形，想起來頗像不知是哪一則廣告詞里講的：“酒不沾唇人自醉。”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