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25

日本有個名叫良寬的高僧，他的字與弘一法師極相似又有變化。他的書法我見過不多，但是有一幅“天上大風(fēng)”讓我感到驚奇。說實在的，我也是慢慢地才讀懂良寬的字的。在我的感覺里，良寬的字同樣沒有煙火氣，任性而不累贅。這四個字在他寫來，輕松到只是一杖一缽，像云游四方、什么心事也沒有似的。我想，倘若我也會書法，則是無論如何學(xué)不來這種字的，因為一介俗人如我者，如此一效顰，便俗了。走過了千山萬水，經(jīng)歷了脂粉浮華，我們還能有這般散淡和從容么？良寬就是良寬，他脫俗到連文化的負(fù)擔(dān)都沒有了，只是看看天、看看云、看看天上大風(fēng)，我們能做到么？所以，我只能說，我的確是像喜歡弘一那樣喜歡良寬的。

可能有許多人覺得良寬的字一點都不好，還不如中國一位小學(xué)生的字。對此我也曾躊躇過。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份報紙上再次看到“天上大風(fēng)”這四個字時，我整整讀了一個下午，才意識到那是一種真正的返璞歸真，是一種超越常規(guī)的審美，它天真無邪，任性卻有氣度。并且，我由此喜歡上“天上大風(fēng)”這四個字的意象。天上大風(fēng)，自由來去，來無影去無蹤，不畏浮云，不懼蒼茫。它直白，卻是曠達無邊；它遼闊，卻詮釋不盡。從“天上大風(fēng)”，我聯(lián)想到了“地上塵土”。

昨晚，家里來了幾位不速之客，其中有從外省引進本地一所大學(xué)的一對教授夫妻。我給他們泡武夷巖茶，他們覺得這茶湯里除了能汲到水的質(zhì)感外，還能品到潛藏著的塵土的澀味。我感到駭異。等他們離開以后，我端坐在那里，細(xì)細(xì)一品，那紅褐色的茶湯里，甘甜醇厚之下還真的有一股沁人的澀味。這難道就是塵土之味？至此我才明白，這就是茶的味道，是那個制茶的茶人家的味道。這種味道對我來說究竟是初遇還是重逢，我已經(jīng)分不清了。

“地上塵土”原來就如同“天上大風(fēng)”一樣，是我們生命和生活中不可以被漏掉的部分。可以肯定，生活中一定會有那么一些東西，每次出現(xiàn)在你面前時，都是一樣的存在，都會讓你感到熟視無睹，但是它們每一次都在提醒你：生活就在這里，生活其實沒有改變。天上依舊是“天上大風(fēng)”，地上依舊是“地上塵土”。天氣和地氣，就是我們向往過一萬遍，到頭來還得不斷向往下去的東西。它們，才是我們真正的長長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