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學與詩學:張晶學術文選(第三卷)
- 張晶
- 6字
- 2025-04-22 16:11:09
審美范疇
審美感興論[1]
一
感興,是中國古典美學的重要范疇。有關感興的論述,在中國古代的詩論、畫論中大量存在,而且形成不斷深化、愈加切近審美本質的歷時性發展脈絡。感興論揭示的是創作過程中的內在機制,又深深植根在中華民族特有的哲學——文化的思想土壤之中的、具有鮮明的民族思維特征,與西方創作論中的靈感論顯示出帶有本體意義的差異。因此,有關審美感興論述的探索,對于建設有民族特色的美學體系,有頗為重要的價值。
在以往的有關著述中,論者大多指感興為藝術創作中的靈感現象,即指創作主體進入創作高潮時的高度興奮的心理體驗。這樣,就把中國的感興論與西方文論中的靈感基本上等同了起來,而忽略了“感興”之為感興的本質規定性,西方的靈感論是把靈感與天才緊緊地聯系在一起的,側重于創作主體的心理描述,而不是將審美主客體聯系起來研究靈感現象。中國的感興論固然包含靈感這種審美創造過程中主體所感受到的“高峰體驗”,但這決非感興的全部含義。在我看來,感興就是“感于物而興”,指創作主體在客觀環境的偶然觸發下,在心靈中誕育了藝術境界(如詩中的意境)的心理狀態與審美創造方式。感興是以主體與客體的瞬間融化也即“心物交融”作為前提,以偶然性、隨機性為基本特征的。
很多學者將感興與感物分而論之析為二物,實際上是未能抓住感興的本質特征,中國古典美學資料中,基本上都是以心物觸引感發來談感興的。沒有對心的觸發,心對物的感應,就談不到感興。
感興這個審美范疇濫觴于“詩六義”中“賦、比、興”的“興”。在人們對“興”的訓釋中,已經包蘊了感興作為中國古典美學范疇的基本內涵。關于比興,歷代學者從各種角度作了諸多界說,就中頗有從物我關系的角度來闡明比興性質的,最為趨近審美一途。這類界說中簡賅而有代表性的闡釋有鄭眾的“比者,比方于物也。興者,托事于物”[2];有朱熹的“先言他物以起所詠之詞也”[3];有宋人李仲蒙的“觸物以起情謂之興,物動情也”[4]。鄭說認為興是創作主體將自己的意向投射于“物”中,這實際上與他對“比”的界定沒有什么區別,未必符合“興”的本義。“興”的本義應如孔穎達所訓:“興,起也。”也即劉勰所說的“起情故興體以立”[5]。鄭眾之言,恰與“興”的思維方向是逆反的。朱熹的界說較為符合《詩經》的藝術表現手法的實際狀況,但僅是一種現象描述,而沒有探到詩歌創作的心理層次。我們認為,倒是不甚知名的李仲蒙對“興”的解釋最能說明詩歌創作的心理動因。所謂“觸物以起情”[6],是說創作主體在客觀外物的偶然觸引下,興發了情感,涌起創作沖動。“觸”是偶然的、隨機的遇合。而非創作主體有預先計劃、有明確目的地尋求物象。正是在這點上“興”區別于“比”,李仲蒙對“比”的解釋為“索物以托情謂之比”[7]。與對“興”的解釋相對舉,尤能見出其區別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