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

趙律指尖叩擊著桌案，青瓷盞中的茉莉隨漣漪輕顫。

他盯著周田袖口若隱若現(xiàn)的硫磺粉痕跡，忽然伸手按住對方手腕：“周堡主可知，私煉火油在趙國律例中該當何罪？”

周田目光落在趙律腰間的獬豸玉佩上 ...... 那是都察院御史的象征，專司糾察彈劾。

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用茶勺撥弄盞中花瓣：“劉某愚鈍，只知北疆百姓若遭山匪劫掠，御史大人未必能及時派兵救援。”

趙律忽然大笑，震得梁上灰塵簌簌掉落：“妙啊！周堡主這是將本官比作不恤民情的昏官？”

他傾身向前，茶香混著墨香撲面而來，“但本官查過，柳巷堡近三年從未向朝廷申報過火器作坊，甚至……”

他壓低聲音，“連匠人工籍都未登記。”

窗外傳來鐵匠鋪的叮當聲，張猛正赤膊鍛造陌刀，火星子濺在他新紋的狼頭刺青上。

周田望著那抹跳動的火光，忽然想起孫師傅窯洞深處藏著的改良震天雷，銅制引信在黑暗中泛著幽光。

“登記匠人工籍？”

他挑眉，“趙大人可知，蜀地礦場的匠人十有八九是奴籍？劉某讓他們脫了奴籍，成了自由民，難道還要向朝廷請罪？”

趙律的手指在桌案上驟然收緊，青瓷盞發(fā)出細碎的摩擦聲。

他盯著周田眼底跳動的火光，忽然松開手往后靠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脫奴籍？周堡主好大的膽子。”

他拂了拂袖口的云紋，“按律，私放官奴者，杖八十，流三千里。”

周田卻似未察覺對方語氣中的威脅，抬手招來小廝添茶：“大人不妨去查查，那些匠人入籍時都按例繳了贖身銀，文書上蓋的可是颶風城的官印。”

他指尖敲了敲桌案，“王文釗王城主親自批的字，怎算私放？”

趙律瞳孔微縮 ...... 他早知颶風城與柳巷堡暗中勾連，卻未想這層關(guān)系已深到互借官印的地步。

他忽然起身，錦袍下擺掃過桌角的青瓷壺：“既是合規(guī)，本官倒要瞧瞧這些‘良民匠人’在搗鼓什么。”

周田抬手拂過袖口的硫磺粉，指尖在袖底輕輕摩挲，面上卻掛著三分笑：“趙大人既然來了，不妨隨劉某去工坊看看？也好叫大人知曉，柳巷堡上下究竟在做些什么‘傷天害理’之事。”

趙律挑眉，指尖敲了敲腰間獬豸玉佩：“正有此意。”

兩人穿過熙攘的街市，拐進后街時，空氣中漸漸漫來刺鼻的硝石味。

張猛扛著陌刀跟在身后，銅甲蹭過磚墻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

趙律皺眉避開墻角堆放的木桶，桶身隱約印著 “火油”

二字，邊緣結(jié)著暗褐色的油垢。

“到了。”

周田停在兩扇包鐵木門前，門環(huán)上纏著浸透冷水的粗麻布 ...... 這是防火星的老法子。

兩名工匠抬著竹筐匆匆而過，筐中褐色塊狀物裹著浸了蜂蠟的油紙，正是未干透的火油餅。

趙律盯著那油紙，忽然伸手攔住工匠：“這是什么？”

工匠慌忙低頭：“回、回大人，是…… 是治外傷的藥膏。”

“治外傷的藥膏需要浸硫磺？”

趙律冷笑，指尖戳破油紙一角，褐色塊體表面立刻泛起細密的氣泡。

張猛臉色一沉，手按在刀柄上，卻被周田不動聲色地用 elbow 輕頂了回去。

周田上前一步，從筐中取出一塊火油餅：“趙大人明鑒，這確實是‘藥膏’。

北疆多蟲獸，百姓被咬傷后需用硫磺驅(qū)毒。”

他將餅子舉到陽光下，內(nèi)部隱約可見細碎的木炭顆粒，“不過是些木炭混著硫磺，比不得大人想象中的火器。”

趙律盯著他的眼睛，忽然松手：“打開門。”

工坊內(nèi)熱氣撲面，二十余個陶制窯爐一字排開，爐口吞吐著暗紅色的火焰。

工匠們頭戴竹笠，手持長柄木勺攪動大鐵鍋中的稠狀物，白色蒸汽混著黃色煙霧升騰而起，墻角的陶甕里泡著成捆的竹筒，筒口塞著棉麻碎布。

“這是在熬制麥芽糖？”

趙律掃過墻上掛著的牛皮圍裙，圍裙上星星點點的焦痕顯然不是糖漬。

一名工匠轉(zhuǎn)身時，后腰露出半截銅管 ...... 那是火銃的槍管雛形。

周田抄起木勺攪動鐵鍋，深褐色液體發(fā)出 “咕嘟”

聲：“大人嘗過北疆的‘胡麻糖’么？需用粗麻布濾去雜質(zhì)，再用竹筒定型。”

他舀起一勺，糖漿在陽光下拉出細長的絲，“不過匠人手藝粗陋，比不得京都的糖寮精致。”

趙律忽然伸手抓住工匠后腰的銅管：“這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