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花開有時

2016年春分，百坭村迎來二十年不遇的倒春寒。阿南蹲在合作社倉庫門口，看著溫度計紅線一路跌破零度。嫁接過的芒果樹苗在風中發(fā)抖，塑料薄膜被吹成鼓脹的白帆。

“要燒煙了！“韋金花抱著干柴跑來，發(fā)梢結(jié)滿冰碴。阿南卻轉(zhuǎn)身沖向山神廟——那里堆著年前從縣里拉來的生物制劑。凍雨砸在臉上像刀割，他想起黃工的話：“傳統(tǒng)防霜凍見效慢，試試氨基寡糖素...“

突然停電讓整個村莊陷入黑暗。阿南打著手電調(diào)配藥劑，光束掃過神龕上的山神像，發(fā)現(xiàn)玻璃罐碎片不知被誰系在了神像手腕上。碎片邊緣的反光與香火交織，仿佛山神睜開了眼。

黎明前最冷的時刻，阿南帶著噴霧器摸黑上山。凍雨浸透的解放鞋重如鉛塊，手電筒光束里飛舞的冰晶像破碎的星星。當他給最后一棵樹苗噴完藥劑時，東方泛起魚肚白，山腳下傳來韋金花的哭喊——她堅持用傳統(tǒng)燒煙法，但果園還是蒙上了死亡般的白霜。

太陽升起時，阿南的試驗田成了神跡。冰殼包裹的樹苗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像千萬顆水晶芒果。融化的冰水滲入土壤瞬間，嫩綠的新芽頂破冰層，比往年提前兩周抽穗。

秋分那天，合作社接到第一筆訂單。深圳客商的冷鏈車停在曬谷場時，全村老少都擠在古樟樹下。阿南蹲在車尾驗貨，突然聽見孩童驚呼——周小雨背著書包從副駕駛跳下來，馬尾辮上別著朵芒果花。

“我來送檢測報告。“少女遞上文件夾，里面夾著張泛黃的照片：老周的安全帽掛在鋼架上，融化的獎狀復(fù)印件下露出一行字：“致所有和命運掰手腕的人。“

裝車完畢時，阿南在車廂角落發(fā)現(xiàn)個熟悉的玻璃罐。福爾馬林里泡著周小雨的初中畢業(yè)照，以及半片芒果葉標本。罐底刻著極小的一行字：“種子不死。“

夜幕降臨時，他獨自來到父親墜崖處。野梨樹已亭亭如蓋，玻璃罐碎片在月光下排成北斗形狀。山風掠過滿山芒果林，花穗摩擦的沙沙聲里，他聽見十六歲那年的鋼架在風中嗚咽，聽見老周的安全帽叮當作響，聽見無數(shù)個自己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