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白深吸一口氣。
他的鏡象層遭到污染,夢象折返結構正被林昭無意釋放的干擾粒子削弱。夢象正在不受控地“聽錯命令”,系統反饋一條條錯誤信息:
【命令:凍結對象——空格】
【反饋:凍結對象——林昭(?)】
【警告:未注冊職業者干擾主語序列】
他意識到再拖下去,整個戰場將被“誤書寫”。
他必須下達未完成的影守指令。
那是他正在晉升階段學習的能力——鏡轉·邏輯鎖定術。本不應啟用,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四十,一旦失敗,他可能在系統視野中徹底失效。
但他別無選擇。
他將掌心插入身側一塊破碎倒影中,壓下呼吸,以極低的語調喚出語令:
“鏡象層級·第三序·裁定臨頁。”
空間像被輕輕摁了一下暫停鍵。
灰度組全員感受到壓迫感突然加重,腳下夢象圖層被強制定格,空氣中浮現無數“句子未完結”的句點,像凝固的灰塵。
沈硯白抬頭,眼中浮現一行微光字體:
【你看到的,不再是描述。你看到的,是誰有權寫下你。】
—
他向圖書館望去。
林昭站在三樓窗后,雙眼空白,嘴角微顫,像在說出某個自己不認識的詞語。
整座建筑已被夢象包裹為半透明態,像一頁尚未渲染完成的底稿。
在那頁紙上,林昭的身影模糊不清,標簽欄一欄一欄地變換:
【無編號】
【未注冊】
【夢鈍者】
【源錯寫?】
【殘頁?】
【——】
他被誰寫進來的?
沒人知道。
但現在,現實已經接受了他的存在。
這就是最危險的事。
夢象場像被人從中間撕開了一道不對稱的裂縫。
那不是戰斗爆發的結果,而是一種句子尚未結束就被迫進入下一行的錯頁感。空氣在林昭周圍斷續地折疊,每一寸都發出被改寫的細微聲音。
城市不再完整地響著。所有音頻輸出都開始間歇性失真。
—
空格站在夢象邊緣,看著那棟圖書館逐漸變得半透明的輪廓,臉上終于失去了慣有的從容。他的額角貼著的那枚控制紋章開始微微震動,像是底層的映寫術式在向他發出警告。
“不是我們寫進去的……”
他喃喃自語。
他身后的夢寫代理體面色蒼白,已開始解構,他們的身體如注釋頁的邊框,被一筆一筆撤回成空白。
他們也看見了林昭。不是作為敵人,而是作為“未注冊的劇本崩潰點”。
空格從未遇過這種局面。哪怕是他以【映寫師】身份主導的“刪改事故-紅線篇”,哪怕是對構序廳進行邏輯篡改實驗時,他都能掌控場域節奏。
但這個人……他從未“寫過”,也未“讀過”,卻已經“生效”了。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
系統已經承認他是“既成現實”。
那就再也刪不掉了。
空格深吸一口氣,迅速從內側口袋取出一枚灰色短簽,表面寫著一串模糊編號,尾部蓋有【殘編會·第七敘事組】印章。他低聲念出:
“編號D-43。記錄中性體。劇本歸屬不明。結構疑似自我書寫型。認知標簽:林昭。”
“標記類別:劇本干擾者(未歸檔),擬作為后續交互重編點。”
他頓了頓,忽然補上一句,像是對林昭、也像是對自己說:
“別試圖刪掉他……他還沒寫完。”
他將簽條插入夢象中,懸浮,封存。然后轉身,壓下掌心的折頁器。
他的身體化作文字,飛散。
撤離。
—
灰度組全體同時接收到夢象穩定失敗提示。局部折光陣崩塌,城市夢象級別升至【M3·主動侵蝕型】。
這意味著戰術壓制必須全面啟動。
沈硯白沒有下令,他們自動啟動“凍結版圖”序列。七人化作邊界線的錨點,試圖用最后的結構封鎖“還在不斷改寫自身”的林昭。
但失敗了。
—
林昭已經不在原地。
不是走開了,而是他——開始被他自己書寫的“新版本”拉離現實定位。
他身上浮現的不再是夢象錯亂,而是一種無法歸類的“模糊指令”:
他一邊在說話,一邊在忘記說了什么;
他看著圖書館的每一寸空間,都能說出“這不是它本來的樣子”;
他明明從未來過這座城市,卻準確知道某層樓的地磚有裂。
這不是夢感,這是版本碎片被他吸收后,自我編譯。
他像一面破鏡,拼不出原來的倒影,卻能反射出從未存在過的場景。
—
沈硯白知道,不能再讓他繼續寫下去。
如果不封住他,他就會成為一個“無監管的新敘事體”,讓夢象結構出現根本性斷檔。
他毫不猶豫地踏入夢象流層。
林昭已站不穩,眼中寫滿無法語言化的內容,像正在反復念出一行無形的劇本。
“林昭。”
沈硯白站定,沉聲道。
林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已經沒有“自我”的殘留。只有碎片在翻頁。
沈硯白一步上前,掌緣準確擊在他頸后神經鎖定點。
林昭眼前一黑,夢象瞬間斷流,整個人撲倒在光影中央的那頁未完成稿中。
夢象崩解聲如一場靜音雨落,漸止。
城市回到現實,但一頁寫到一半的句子,永遠沒能收尾。
—
他沉睡在戰場正中。
而他的“書頁”,還沒寫完。
清場結束,劇本仍留一頁未命名。
林昭倒下的那一刻,城市終于安靜了。
不是恢復了正常,而是像一口水缸被砸出了裂縫,水終于流盡,不再喧嘩。夢象也停了,不再顫動,不再重復。
圖書館的窗面重新變回透明的玻璃,碎裂的結構線隱入現實像素之中。先前飄浮的句子、圖標、編號標簽一并潰散,仿佛它們從未存在過,只是人腦一時無法清除的錯視痕跡。
灰度組成員依次解除防擴散折線。
燭衡確認最后一座夢象鎖定點時,仍忍不住低聲說了句:
“他一個人……造成了半個區的失真。”
沒有人回應。
他們站在那片被污染過的城市核心中間,看著沈硯白將林昭從地面抱起,那姿態不像執法官押送嫌疑人,更像在回收一件誰也不認識、但不能丟下的遺物。
沈的手指貼著林昭的肩膀,能感覺到他體內的殘留夢象仍在輕微震蕩。那不是噪音,而是尚未命名的劇本在試圖自我完成。
這并不常見。甚至在系統判定中,這是一種非法敘述體自我展開的前兆。
如果不是他親自打暈了林昭,他會懷疑……這個人正在被某種力量書寫。
不,是自己在書寫自己。
沈將他緩緩放入灰度組攜帶的“記憶穩定容倉”中。儀器開始檢測目標身份信息,結果跳出:
【目標身份:未注冊】
【職業歸屬:不明】
【能力譜系:干擾系 Lv.1·夢鈍者(疑似)】
【映界編號:無】
這是一串赤裸裸的空白。
按程序,必須立即上報主系統,由映律高維部門接管審查。
可沈沒有操作。
他只是盯著那行“夢鈍者”三個字,許久不動。
仿佛那不是他在看一項信息,而是那三個字在回望他。
—
另一側,城市夢象疏散機制正在緩慢恢復。部分市政記錄被同步修復,路標更新,廣告屏重新上線。但有些細節卻回不去了:
那個公交站臺再次被標注“尚未投入使用”,可老人卻還站在那里,看著空蕩馬路;
某所小學的課程時間表出現空白欄,老師卻說“本來今天就沒有早課”;
廣場上的銅像底座被刷上新漆,寫著新的人名,但沒人記得舊的那尊是誰。
續運轉,但一部分舊頁,再也找不回來了。
—
就在灰度組收整區域時,沈發現一張輕薄的數據頁片,插在圖書館正門口的縫隙間,紙面灰白,沒有編碼。
他彎腰拾起,打開。
頁面只寫著一句話:
“編號·D-43-無注釋體:林昭。待回收前,切勿讀他。”
落款處,是一道打橫的刪除線。旁邊蓋著一枚燙金印章。
殘編會獨有的術式簽名。
沈盯著那行文字,臉色未變。他將紙緩緩折起,塞進戰術胸袋最底層。
這是他們從戰場上唯一帶回的“對方明確信號”。
而它表明:林昭,已被構字殘編會列為特殊干擾對象。
—
他轉身,望向天空。夕陽落下,天邊像被刮開一刀淺灰色的云帶。
“記錄完畢。”他說。
然后整個隊伍無聲離場。
系統同步關閉事件編號:GRAY-21-南嶺段落。
夢象歸檔自動啟動,一頁城市,被默默折起。
但他們沒能備案一件事——
是誰寫下了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