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同一個選擇，不同的答案

如此生死綁定，呂布就不得不竭盡自己的全力讓王甫不能倒下，如此，王甫才愿意為呂布謀得他的那片富貴。而如果呂布不接受，等待著他的，將是被王甫視作敵人的打壓。

與今天王甫的要求相比，之前自己被封縣丞的時候，所謂的公然索賄簡直不值一提。呂布卑躬屈膝的賄賂宦官自然會讓他在清流派士大夫中留下不好的名聲，但這個矛盾也并非無法緩和，和今天他被要求的事情完全無法相比。

畢竟，當時的他不過是個小小的縣丞，而現(xiàn)在，王甫打算讓呂布成為下一個段颎，成為他的左膀右臂，這考驗自然也不在一個級別。

而呂布也知道了一件事，他的老師，那位在西北平定羌亂時戰(zhàn)無不勝的名將——段颎，他也面臨過與呂布同樣的選擇。而段颎選擇了接受，他與王甫達成了合作，換取了自己如今的地位。

同樣的問題來到了呂布的身上，輪到他來選擇了。

夜晚，呂布坐在軍營里，他獨自一人，看著夜空中璀璨的群星。

他常會在思考事情的時候呆呆的看著天空，以至于透過這夜空的一顆顆星，他常常能回想起過去許下理想，試圖觸及星穹的懵懂少年；又想起那個為了那份理想，一直努力到今天的自己。

他想起了很多苦澀，想起了很多隱忍，想起了很多自己曾經(jīng)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時刻。

他對理想的追逐讓他沒有在中途退縮，在對寒門子弟而言，一個失誤就會萬劫不復的，如腳踩鋼絲般的道路上，他走到了今天。

對那些世家子弟來說，即便被宦官構(gòu)陷遭到貶官，他們也依靠自己的名望，以及朝中的人脈，讓人重新想起他們。所以他們有時甚至敢于主動辭官而去，體現(xiàn)他們的清高與淡泊名利。

但呂布呢？對于寒門來說，一次貶官，可能就是永遠。

呂布還記得段颎跟他說過，他小時候家境比呂布好些，但也是寒門出身。作為西北出身的寒門，他早年也體會過關東士人的冷眼，第一次來到雒陽時，他也和呂布一樣，被那些世家子弟鄙夷的眼神深深刺痛。

自那時起，段颎就憋了一股勁，他想要站到朝堂上最耀眼的地方，享受那些關東士人都無法得到的富貴。

說實話，他配得上。他所做出的功績，遠遠超過了任何一個朝堂上的關東士人，甚至能和漢武帝時期的衛(wèi)青、霍去病二人相提并論。

但當他徹底平定羌亂，返回雒陽之時，宦官卻找了上來。

他此時有兩個選擇，拒絕宦官，冒著自己所有功勞都化為泡影，甚至反被治罪的后果，恪守一個忠臣以及一個憂國憂民的將軍所應堅守的品格；以及，接受和宦官合作，保住自己作為一代名將應得的體面、地位與尊重。

也許，后來那些士大夫出身的史官都會覺得選擇前者是理所當然的。但當你想到自己奮斗終生的東西，會因為他人的一句話而化為泡影，并且很可能直到自己死去都被那些士族豪門鄙夷時，你真的能夠心安理得的接受嗎？

不會的，如果段颎想要的真的就是改變自己的命運，并投入了半生時間，他會清楚的知道，他已經(jīng)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了。

所以，即便不擇手段，他也要維護自己賭上人生所取得的功勛。哪怕他換來的一切都不過是泡影，一旦離開宦官的庇護就會迅速崩塌的鏡花水月，但對于沒有能力再來一次的老將來說，鏡花水月，也總好過竹籃打水一場空吧？

但說到底，那終究是鏡花水月，真正的名將，當然不該被歌舞升平中的執(zhí)绔子弟所冷眼，但同樣不該仰宦官鼻息而生活。

正如呂布之前曾對楊雍說的話：

取悅宦官？那算不上功名，而是人情世故。人情或許能讓人升官，但如果提拔你的人落魄了，你也會跟著落魄。

只有真正做出利國利民的好事，戰(zhàn)場破敵的大事，這些不論是誰都無法否定的功績，才能永垂不朽，彪炳史冊。

想到這里，呂布釋然的笑了笑，沒錯，這就是他的答案。

……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哎，我本以為你作為段公的門生應該能明白利害，既然如此，我便將你的答復如實回報給王常侍了。”

送走了宦官，呂布也長舒了口氣。此時的他，已經(jīng)做好了迎接一切后果的準備。

盡管他可以向宦官索取賄賂，盡管他可以向宦官卑躬屈膝，但那并不是因為自己打心里尊敬這些蠶食國家，一身臭氣的閹黨，而只是因為這么做能讓他接近自己爬上高處的目標。

而如果宦官要求的代價，就是出賣自己的理想本身，那就沒有什么妥協(xié)的余地了。

“段公他——應該也是知道這些的吧……”

同樣的問題，呂布與段颎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但呂布卻依舊能理解段颎。

他還年輕，還不到十八歲，他離開家鄉(xiāng)三年，就趕上了對鮮卑的大戰(zhàn)，并靠著殺檀石槐，站上了歷史的舞臺。尚還年輕的他，可以接受失去一切后重新開始，自己或許會被貶官，但至少積累了名望，即便從頭再來，過去的履歷也一定讓他擁有更多的機會。

正因為這樣，他還可以放手，還可以在看清現(xiàn)實后，做出對自己而言正確的選擇。

但是，如果自己不是十八歲，而是四十八歲呢？身體每況愈下，已經(jīng)無力繼續(xù)馳騁沙場，當過去的功勛就已經(jīng)是自己此生所能做的全部之時，他——真的還有資格“看清現(xiàn)實”嗎？

呂布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但如果把他放到段颎當年的位置上，他大概也說不清自己會如何去選吧。

“呂兄，那些宦官都對你說了什么啊？給你升了幾級？”宦官沒走多一會兒，楊雍頗為好奇的詢問呂布情況。

“關于這個……”

并沒有特別需要隱瞞的理由，呂布將自己回絕宦官的事情告訴了楊雍。

“如呂兄所知，我在庇護宦官正在通緝迫害的黨人，他們都是一心為國的忠良之輩，卻被宦官誣陷罪名，落得如此境地。

之前我還沒能完全信任呂兄，所以也沒有把他們介紹給呂兄，沒想到呂兄如此大義，看來，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呂兄今日之大恩，在下沒齒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