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姍尖叫著站了起來,她的聲音在用餐車廂里引發了騷亂,甚至有人被嚇得扔掉了手中的餐盤,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了這邊。
“怎么了?”兩個列車員走過來問。
“他……他……”吳姍全身又開始顫抖,女孩忙扶住她。
“我不過是問了她句話而已。”眼鏡男一臉無辜。
“他對你說什么了?”年紀稍大點的列車員問。
“他問我們是不是遇到人販子了。”吳姍說不出話,女孩幫她回答道。
“我純粹是好奇,不知道她為何反應這么大。”眼鏡男搖了搖頭。
列車員也知道,單純是說了這么句話,不足以證明什么,他指著餐車一處角落說:“你去那邊吃飯吧,別刺激她了。”
“行,行。”眼鏡男端著餐盤,面帶笑意離開了,像一個勝利者。
為了保證在車上不發生意外,經列車長同意,晚飯后,吳姍被允許繼續留在用餐車廂,除了女孩陪著安撫她之外,其余人員一律不得進入,車廂門口由兩名列車員守著。
女孩陪著吳姍說了不少話,讓她的心緒再次恢復了平靜。
“火車到C市的時間是零點過,我是外省人,在C市沒有親戚。又因為我是提前返校,室友都沒來,我根本找不到人來接我。”
“后來我想起高中同學孫明揚在M市讀書,過年開同學會時他沒來,我聽同學說他放寒假沒回家,在實習,就試著給他打電話,他聽了我的遭遇,答應來接我,我就在M市火車站提前下車了。”
“下車后,我總感覺身后有人跟著我,回頭就看到眼鏡男正趴在車窗玻璃上盯著我,讓我渾身發毛。我不敢停留,拖著箱子,瘋了一樣往出站口狂奔,邊跑邊回頭。因為當時下車的人比較多,我又很緊張,只看到一個個人頭,根本分辨不清那伙人到底有沒有跟下來。”
“離出站口還有十多米時,我就大聲喊我同學的名字,周圍人都好奇地看著我,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直到得到同學的應答,再看到他旁邊有兩個警察,我才如釋重負……”
看完詢問筆錄,我說:“吳姍下車是臨時起意,如果她的失蹤與車上的人有關,唯一解釋就是他們跟著她一起下車了。”
“那樣的話,只怕這伙人不好對付。”文雅說。
“怎么講?”我問。
文雅從我手中拿過材料,復又看了幾處地方,皺眉道:“下車后,孫明揚來接吳姍,兩人一同去火車站派出所報案,爾后乘車回科技大學租房,期間孫明揚一直陪著吳姍,直到凌晨一兩點才離開。”
“是啊。”我沉聲說:“三四個小時,一直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這伙人還真是有耐心。”
“關鍵是,他們竟能悄無聲息地擄走一個成年人。”
“他們手里好像有迷藥。”我根據吳姍的口供猜測。
“無恥!”文雅怒道。
社會上的人,形形色色,分為三教九流,這壞人其實也包含其中。
盜,是在對象毫不知情下完成的,用時也最短,只取錢財,不與對象正面接觸,不傷人性命,社會危害性低。因此,從古至今,整個社會對這類違法行為的包容度是最大的。在壞人行列,偷盜者的地位也較高,技藝精湛者,甚至會被尊為“神偷”。
騙,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用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對象財物的行為。此行為會與對象進行各類形式的接觸,但它的目的同樣只是財物,不使用暴力,不傷人身體。
搶,是以暴力方式使對象就范,從而達到自身目的的一種行為。這種方式通常會傷害對象的身體甚至危及性命,社會危害性極大,因此最被世人痛恨。即便是在壞人內部,“搶”也被視為不入流、毫無技術含量的行為。
我的師父“瘋哥”曾經就搗毀過一個特大的跨省盜搶團伙,團伙里按“盜”和“搶”兩個手法分為兩大派系,幫主和三個副幫主全出自“盜”派,“搶”派的人只能當小頭目,是沒資格當幫會領導的。
用迷藥讓對象喪失行動能力,進而實施違法行為,這屬于“搶”的范疇。因其得逞后可以為所欲為,違背倫理,不計后果,向來被認為是下三濫的手段。
所以,也難怪文雅會格外憤怒了。
“無恥之徒,向來不會有好下場。”我安慰著文雅。
到目前為止,吳姍失蹤一案,有兩個調查方向,一是孫明揚,二是火車上的眼鏡男一伙。孫明揚是科技大學的學生,是定量,可以隨時傳喚他來問話,而眼鏡男是變量,我們甚至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也就無法在公安內網上進行比對。從調查難易程度來看,自然是從孫明揚入手比較容易。
文雅同意我的觀點,但她覺得劉元弟已經傳喚過孫明揚一次了,該問的都問過了,我們在沒有掌握新線索的情況下,貿然傳喚孫明揚會適得其反,倒不如先從外圍著手,明日先見見吳姍父母和當晚租房給吳姍的房東,再看看這一帶的天網監控。
城郊派出所管轄區域地處城鄉結合部,治安狀況復雜,相對的,派出所警力又不足,日常瑣事繁多,短短幾天內,劉元弟他們能掌握這么多材料,已經算不錯了。
凌晨兩點,備勤室窗外的街道漆黑一片,周遭寂靜無聲,劉元弟仍然沒過來,文雅打了個哈欠。
備勤室里有兩張高低床,總共四張鋪,都有被子,我指著一張相對整潔的下鋪,對她說:“劉哥那還不知道要弄多久,咱們這么干等著也不是辦法,你先睡會兒吧。”
文雅本是刑警出身,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么嬌氣,特別是在我面前,她更不用客套,遂坐到那張鋪上,笑著指著另一張下鋪說:“你躺那吧,明天肯定沒法休息,今晚縱使睡不著,能閉眼養養神也不錯。”
為了讓文雅能放心休息,我便聽她的話,躺到那張鋪上,拉過被子蓋在胸口說:“睡吧,等會劉哥過來了,我叫你。”
“行,養精蓄銳,早點救吳姍出來。”說這話時,文雅也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一絲劉海從額頭散落耳畔。
認真說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夜晚時分單獨與文雅相處一室。看著她那疲倦中不乏堅毅的神色,我心中柔軟無限,默默告訴自己,一定要讓她既能有機會展現身為一個女警的英姿颯爽,又能像個小女生一樣受到愛人的溫情呵護。
之前劉元弟帶我們到備勤室來時,就開了空調,幾個小時過去,里面溫度比外面高了不少,文雅兩邊的臉蛋都有些紅暈。為了讓她能睡得舒服一些,我悄悄起身,把窗戶縫推大了點。
盡管我非常小心,推窗戶時還是發出了動靜,文雅睜眼看過來,見著是我,笑了笑,再次閉上了眼,我的嘴角也不由向兩邊微微翹起。
我沒有立即回到床上,而是面向窗外,抬頭看向浩瀚的夜空,眼前像放電影似的,浮現出一幕幕場景,以及場景中那一個個鮮活的人。
“申哥,你還好嗎?”
……
三年前,M市發生一起駭人聽聞的殺人案,科技大學一名女生秦曉梅在出租屋里殘忍地殺害了自己的室友吳英,證據確鑿,嫌犯對殺人行為供認不諱,最終被判死刑。
一年前,秦曉梅被執行死刑,公眾本以為這起轟動一時的案件就此拉上帷幕,不曾想,秦曉梅死后第三天晚上,M市發生了一起慘烈的交通事故,一輛越野車與對面駛來的轎車相撞,坐在轎車副駕駛位上的男子當場死亡。
死的男子是M市公安局的一名刑警,胡遠。這起車禍的離奇之處在于,當時轎車的駕駛位上,坐的竟是三天前就死了的秦曉梅,而胡遠正是秦曉梅殺人案的主辦警察。
案子最后由我們組接手,我和瘋哥抽絲剝繭,順藤摸瓜,最終查明了真相。
當年的殺人案,兇手其實是吳英的男朋友楊寧清,秦曉梅是幫他頂罪的。可以說,秦曉梅被定罪,主辦民警胡遠存在著很大的過失。因此,當楊寧清想要為秦曉梅“復仇”時,胡遠成了第一個目標。
楊寧清為什么要為秦曉梅報仇呢?
吳英是個大美女,楊寧清愛得不得了。在一次偶然事件中,他卻得知吳英是艾滋病患者,且其本人是知曉的。
楊寧清驚恐之余跑去查血,證實已經被感染。他對吳英在知曉自身患病的情況下還與自己上床的行為十分憤怒,因吳英是秦曉梅介紹給他認識的,他也遷怒于秦曉梅。
于是,他精心設計了一場陰謀,親手殺了吳英,又把所有證據指向秦曉梅,讓其成為替罪羔羊,自己卻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溜之大吉。
在美國的楊寧清密切關注著M市的這起特大殺人案,他對自己的設計有十足的信心,他也一直認為,秦曉梅伏首認罪,是因為在鐵證如山面前,她百口莫辯。
秦曉梅被執行死刑后,父母為其在家中設靈堂,楊寧清前去吊唁,秦曉梅弟弟秦陽給了他一本日記,這是秦曉梅生前記錄的。
秦曉梅喜歡楊寧清,她介紹吳英給他,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莫名其妙地成了殺人犯后,經過幾天的思考,秦曉梅猜到了真兇是楊寧清,她覺得把這罪擔下來,讓楊寧清好好活著。
知道真相的楊寧清無比悔恨,既恨自己,更恨造成冤案的辦案警察,于是主導了這場復仇盛宴。
除了親自上陣,楊寧清還有兩個幫手。
第一個幫手是秦曉梅的弟弟秦陽,他聽聞秦曉梅是含冤而死,義憤填膺,自愿加入了進來,當然,無論是楊寧清還是他自己,都說的是他只想幫姐姐出氣,而不知道楊寧清的全部計劃,更不知道他要殺警察。
偵破過程中,刑警隊的法醫曾大志莫名墜樓身亡,我們在他手機里發現了大量侮辱女尸的照片與視頻。經查,曾大志經常利用職務之便,在尸檢時猥褻漂亮女尸,其中包括吳英。
楊寧清的第二個幫手,是刑警隊的陳申,綽號“神棍”。神棍有顆匡扶正義之心,他早就看不慣警隊里諸如胡遠、曾大志等尋私枉法卑鄙無恥之徒了,他一直在等機會,而楊寧清給了他這個機會。
神棍妻女皆死于艾滋病,妻女死后,他活得尤如行尸走肉。殺胡遠、曾大志,為秦曉梅正名,最后與真兇楊寧清同歸于盡,到天堂與妻女團聚,神棍覺得,這才是他的歸宿。
胡遠死時,我收到了第一個牛皮紙信封,信紙上寫著:辦了錯案,拿命來還。
曾大志死時,我收到了第二個牛皮紙信封,信紙上寫著:我一直在看著你。
神棍死之前,我收到了第三個牛皮紙信封,信紙上寫著:有罪之人,不應茍活。
事后我得知,這三封信都出自神棍之手,他此舉是想讓我始終銘記“正義”二字,督促我成長為一名好警察,他說,他也想當一名好警察。
抓捕楊寧清時,神棍用身軀撲向楊寧清腰上的炸彈,英勇犧牲。
他死后,我收到了第四個牛皮紙信封,信紙上再次寫著:我一直在看著你。
神棍已死,他也的確會在天上一直看著我,但這封信卻絕對與他沒有任何關系,畢竟死人是不會寄信的。
更直接的證據是,第四封信的筆跡與前三封有明顯的差別。
收到這封信時,我反復琢磨,也和瘋哥、文雅商議了多次,卻始終無法參透寄信人的身份。
我本想等著他再現身時找點線索,可在那之后,他就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這一晃都快一年時間了,我終于收到了第五封牛皮信。
下午看到它時,我的呼吸都粗重了許多,因為我第一眼就認出,這封信與第四封信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此刻,我從褲包里拿出它,緩緩展開,盯著上面那行字,眉頭慢慢鎖在了一起。
你,到底是誰?
神棍離開后,M市每天都在繼續發生著各類治安、刑事案件,我與同事們夜以繼日地為維護M市的社會穩定做著努力。也正是一系列的案件磨練了我,讓我逐漸成長了起來,辦案能力得到了同事和領導的認可。
每當辦結一起重大刑案,將兇手抓捕歸案后,我、瘋哥、文雅三人都會去神棍的墓碑前,給他點上一支煙、倒上一杯酒,和他說道說道案情。
而回到家中,我會拿出那張“我一直在看著你”的紙條,對著它說,你看到了嗎,我以正義之名,將惡人繩之以法了。
它保持著沉默,它身后的人同樣保持著沉默。
在我參與辦理的刑事案件中,不乏一些社會反響巨大的案子,其中,青羊鎮連環殺人案、醫生弒父案、平五縣水鬼案引起的轟動效應絲毫不亞于秦曉梅尸體殺人案。
可是,牛皮紙信封始終沒有再出現。
現在,它卻與一起失蹤案聯系了起來。
要么,是這起失蹤案的破壞性、嚴重性及社會影響力在前面幾起案子之上;要么,是這起案子根本就與寄信人有重大關聯,他是要引著我們來破獲它。
如果是第二種可能,我想我們與寄信人很快就會見面了。我有些興奮,也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