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夏末，漢水在晨霧里泛著冷光。趙云立在江邊青石板上，望著江面上東倒西歪的木船，眉心擰成個川字——這是他受葉玄之命組建水軍的第七日，可首批三百名兵卒里，能獨自劃槳不翻船的竟不足三十人。

“將軍！“親衛周倉抹了把臉上的汗，手里攥著半塊冷炊餅，“王二娃子又吐了，這會子正蹲在蘆葦叢里哼哼呢。“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一聲壓抑的干嘔，幾個新兵扶著船舷直不起腰，船板被晃得噼啪響。

趙云走下江堤，沾了水的麻鞋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痕跡。他彎腰撿起塊碎陶片，在水面一拋，陶片打著旋兒往江心漂去。“你們都是跟著我從常山過來的弟兄，“他提高聲音，“當年在太行山追擊匈奴，你們能在馬背上啃三天的干糧；如今到了漢水，難道連片木板都駕馭不了？“

士兵們低頭盯著自己的腳。這些人大半是冀州流民，從前只見過村頭的池塘，哪里摸過長江大河的性子？有個絡腮胡的漢子撓了撓后腦勺：“將軍，俺們不是怕苦......可這船比俺婆娘的金鐲子還金貴，稍不留神就翻了。前日張二娃子掉江里，要不是您會水......“

趙云沒接話，轉身對周倉道：“去庫房把那批竹筏搬來。“他又指了指江灘上的老柳樹，“再砍二十根碗口粗的樹，截成兩丈長的木段，扎成木盆。“

三日后，江灘上熱鬧得像煮開的粥鍋。一百五十個竹筏并排泊在淺水區，每個竹筏上豎著根齊腰高的木桿，掛著塊破布當帆；木盆則用藤條捆成，盆沿綁著兩支短槳——這是趙云琢磨出的“旱船訓練法“：先在平緩水域練平衡，再學劃槳，最后試著往江心挪半里地。

“左滿舵！“趙云站在最大的木盆上，手里舉著根竹竿當令旗，“周倉，你在后邊撐篙，別讓盆轉圈！“他自己率先劃動短槳，木盆歪歪扭扭往前挪，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半幅衣襟。士兵們哄笑起來，可笑著笑著就紅了眼——將軍都親自下場當“活靶子“，誰還好意思喊苦？

半月后，江面上終于有了點水軍模樣。竹筏編成了方陣，木盆能順著水流繞開暗礁，最精銳的五十個兵卒已經能駕著小船在江心急駛，船槳齊劃時帶起雪白的浪花。趙云站在樓船上看著，嘴角終于有了笑意——可他知道，這只是第一步。

這一日傍晚，趙云沒去演武場，反而沿著漢水逆流走了二十里。他蹲在岸邊，看急流撞在礁石上激起的漩渦，又抬頭望上游的山坳——那里有幾株歪脖子樹，枝椏間掛著些破布，像是有人常來觀測水勢。

“將軍！“隨從小伍捧著個布包跑過來，“葉司馬讓人送來的，說是從許都弄來的《水戰要術》。“趙云解開布包，里面除了幾卷殘舊的竹簡，還有張絹帛地圖，標著“漢水各段水深流速圖“。他指著“急水灘“那處，地圖邊緣用朱砂寫著：“若遇此段，當以輕舟分散，誘敵入甕。“

夜里，趙云在帳中挑燈看圖。燭火忽明忽暗，照得地圖上的水紋像活了似的。他想起白天在江邊觀察到的：漢水上游多峽谷，水流最急處有五丈寬，兩岸是陡峭的石壁；中游漸寬，但暗礁密布；下游入江口則水深流緩，最適合扎營。若曹軍水師順流而下，必定會在中游放船，想借水勢沖垮我軍陣型......

“雁行陣！“趙云猛地拍案而起。那是他在公孫瓚麾下時見過的騎兵陣法：前軍如雁首，突擊敵陣；中軍如雁翼，兩翼包抄；后軍如雁尾，斷敵退路。可水戰與陸戰不同，船比馬快，水比陸地軟，該如何調整？

他抓起筆在竹簡背面畫起來：前軍用二十艘輕便的“飛鳧“，每艘只載三人，船身裹著生牛皮防箭；中軍用十艘“樓船“，高三層，頂層架弩機，中層放投石車，底層藏弩手；后軍則是十二艘“蒙沖“，船頭裝著青銅撞角，專門堵截敵方航道。三隊呈“品“字形排列，前軍在前方來回穿梭，引得敵軍追擊；等敵軍陣型亂了，中軍樓船齊發弩箭，蒙沖從兩側包抄，將敵船困在中間......

“這陣法......“三天后，葉玄站在高臺上，望著江面上的演練，胡須都在顫抖。五十艘“飛鳧“像群銀魚，在江面上忽聚忽散，攪得曹軍細作的偵察船根本不敢靠近；三十艘樓船緩緩推進，頂層弩機齊發，箭雨壓得蘆葦蕩里的野鴨撲棱棱亂飛；最后十二艘蒙沖突然從兩岸殺出，船頭的青銅撞角在陽光下閃著冷光，瞬間就將“敵船“逼進了死胡同。

“將軍，這陣名兒該叫啥？“周倉撓著頭問。趙云望著江面上如魚群般游弋的戰船，忽然笑了：“你看這魚群，小的在前攪亂，大的在中壓陣，再后面的是咬人的鯊魚。就叫'魚鱗陣'吧——如魚鱗層層相扣，看似松散，實則無懈可擊。“

葉玄撫掌大笑：“妙！曹軍水師仗著船堅炮利，以為咱們只能縮在港里。等他們見了這魚鱗陣，怕是要哭著喊'天亡我也'！“

可他們不知道，此刻正有兩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演練。一個灰衣細作躲在對岸的蘆葦叢里，懷里揣著個牛皮水袋，水袋里泡著半卷絹帛——那是他用特殊藥水拓下的陣型草圖。另一雙眼睛則在樓船的桅桿上，是趙云安排的親兵，正盯著蘆葦蕩的動靜。

“大人，這是小的畫的'魚鱗陣'。“三日后，細作跪在曹操帳中，展開浸了藥水的絹帛。曹操捏著絹帛的手青筋暴起：“就這？前軍輕舟，中軍樓船，后軍蒙沖......鄉野村夫也配談陣法？“他隨手將絹帛扔在地上，“傳我將令，水師按原計劃，用連環船直取夏口。“

帳外突然刮起一陣怪風，吹得燭火搖晃，將曹操的臉映得忽明忽暗。細作縮了縮脖子，剛要退下，卻聽曹操冷笑道：“告訴程仲德，讓他多備些火箭。等周瑜的火船來了，正好試試這'魚鱗陣'的耐燒性。“

此時的漢水江面上，趙云正帶著士兵們修補戰船。周倉舉著塊新砍的木板跑過來：“將軍，葉司馬說新造的樓船今天能下水！“趙云抬頭望向天際，晚霞把江水染成了血紅色。他摸了摸腰間的劍，劍鞘上的魚鱗紋在夕陽下泛著金光——這魚鱗陣，才剛剛露出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