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

齊素怔了一下，隨即點頭。

“自然是聽過的。”

他想起在京城時，那些高來高去的傳說，甚至有一次遠遠望見皇城方向霞光萬道，禁軍封鎖了整片區域，都說是仙人降臨。

“爺爺，您是說……”

老者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又低頭看向懷里的銅箍，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飄忽感。

“這銅箍，傳聞……便是仙人遺留之物。”

“我們齊家，世代相傳，并非因為它能換多少銀錢……”

老者喘了口氣，繼續道：“家族里一直有個說法……得此箍者，若能參透其中奧秘，便可……一步登仙！”

一步登仙？

齊素心頭一跳，旋即又被一股更深的荒謬感淹沒。

他看著爺爺鄭重其事的樣子，又看了看那樸實無華，甚至帶著銹跡的銅箍。

“若真如此，”他忍不住反問，“為何我們齊家……從未出過仙人？甚至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這質問像一盆冷水，澆滅了老者眼中剛剛燃起的光。

他張了張嘴，想要辯駁，最終卻只是化為一聲長長的，帶著悲涼的嘆息。

“……是啊，從未有過。”

“或許……只是個傳說吧。”

老者的聲音低沉下去，抱著銅箍的手卻絲毫沒有松開。

齊素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那些虛無縹緲的仙人傳說。

眼下最要緊的，是爺爺的病。

他不再多言，轉身走到簡陋的土灶邊，開始笨拙地點火，熬煮剛買回來的藥材。

藥草的苦澀氣味很快在狹小的木屋里彌漫開來。

銅箍之中，孫廟靜靜地“看”著木屋內發生的一切。

老者口中的“仙人”，讓他意識深處某些模糊的碎片似乎動了一下，又迅速沉寂。

仙人？

他原來的世界，似乎并無此說。

可若非仙人手段，自己如今這般被困于器物之內，又該作何解釋？

還有那個冗長而混亂的夢……燃燒的云，破碎的殿，漫天神佛……

孫廟嘗試著發出聲音，想要與這爺孫二人溝通，但他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無法傳遞分毫。

那老者與少年，似乎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他只能繼續沉默地“懸浮”在這片意識的黑暗中，看著屋內的景象。

藥氣氤氳，苦澀彌漫。

齊素笨拙地扇著火，將藥湯盛入破碗，小心翼翼地吹涼，喂給床上的老者。

老者喝下幾口，便又沉沉睡去，呼吸依舊微弱，但臉色似乎稍稍好轉了些。

夜，漸漸深了。

窗外的風雪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反而愈發狂暴，呼嘯著拍打著脆弱的木屋。

屋內，火苗漸漸衰弱，只余下一點暗紅的炭火，勉強驅散著角落的黑暗。

齊素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只蓋著一件單薄的舊棉襖，卻毫無睡意。

寒冷刺骨，但更讓他輾轉反側的，是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絕望和一絲因爺爺的話而燃起的、微弱到近乎荒誕的希望。

仙人遺物……一步登仙……

他翻了個身，借著最后一點炭火的微光，看向被爺爺放在床頭桌上的那個銅箍。

它靜靜地躺在那里，黯淡，普通，甚至帶著幾分粗陋。

齊素的呼吸有些急促。

鬼使神差地，他爬了起來，輕輕拿起那個冰冷的銅箍。

入手沉甸，帶著金屬特有的涼意。

他學著話本傳說里的樣子，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將一滴鮮血滴在了銅箍內側。

血珠滲入金屬紋理，沒有絲毫異樣。

他又嘗試著念誦一些道聽途說來的、據說是溝通仙神的咒語，含糊不清，顛三倒四。

銅箍依舊毫無反應。

齊素甚至嘗試著直接將它戴在頭上。

冰涼的觸感貼著額頭，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發生。

“呵……”

一聲低低的、帶著濃濃自嘲的笑聲，從齊素喉嚨里溢出。

自己真是瘋了。

家道中落，爺爺病重，不去想如何掙錢給爺爺治病，反而將希望寄托在這種虛無縹緲的傳說上。

何其可笑！

一股無名火涌上心頭，他猛地將銅箍從頭上扯下，隨手朝著門外一丟！

“鐺啷！”

銅箍撞在門框上，彈飛出去，落入了屋外厚厚的積雪之中。

孫廟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隨即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雪地里。

“……”

一股難以言喻的郁悶在他意識中翻騰。

被當鋪掌柜丟出來也就罷了，現在連這個落魄小子也敢如此對他！

罷了，罷了……

孫廟懶得計較，意識漸漸模糊，周圍的冰冷似乎也變得遙遠，他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熟悉的場景再次降臨。

燃燒的云海，破碎的宮殿，黑壓壓的神佛，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潑猴，交出天命！”

……

雪，越下越大。

狂風卷著雪花，肆虐著這片破敗的村落。

那個被丟棄在雪地里的銅箍，很快就被新雪覆蓋，眼看就要徹底消失。

就在這時，一股強烈的、近乎凍僵的寒意，猛地將孫廟從混沌的夢境中驚醒！

他“看”向四周，依舊是冰冷的雪。

但不知為何，他清晰地感知到，那纏繞在銅箍與遠處木屋中齊素之間的火紅色絲線，不知何時起，竟變得比之前粗壯了數倍，并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多，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將兩者緊密連接！

下一刻，異變陡生！

“嗡——”

一聲低沉的嗡鳴，仿佛從亙古傳來，在孫廟的意識中響起。

那原本黯淡無光的銅箍，竟毫無征兆地散發出淡淡的、如同燃燒炭火般的紅光！

光芒起初微弱，如同風中殘燭。

但隨著那些紅色絲線的不斷匯聚，光芒越來越盛，越來越亮！

火紅色的光暈以銅箍為中心擴散開來，周圍的積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融化，騰起陣陣白汽，在風雪中形成了一小片詭異的無雪區域。

這突如其來的光亮和熱氣，驚動了木屋里始終未能安睡的齊素。

他猛地坐起身，透過門縫，看到了外面那片異常的火紅光芒。

“那……那是什么？”

齊素心臟狂跳，披上棉襖，跌跌撞撞地沖到門口，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

門外，風雪依舊。

但就在他不遠處的雪地里，那個被他憤然丟棄的銅箍，正散發著灼灼的紅光，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將周圍的冰雪盡數驅散！

齊素呆立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難道……難道爺爺說的……是真的？

這個念頭如同瘋狂滋長的野草，瞬間占據了他的整個腦海！

與此同時，銅箍中的孫廟，不知為何，心中也突然涌起一個強烈的念頭——讓他戴上！戴上這個銅箍！

齊素一步步走上前，內心充滿了忐忑。

他彎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撿拾那個發光的銅箍。

觸手并不沒有想象中的熾熱，也不再是之前的冰冷，而是一種奇異的溫熱感。

他深吸一口氣，將銅箍撿了起來。

猶豫了片刻，他一咬牙，再次將銅箍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然而，預想中的奇跡并未立刻發生。

那銅箍上的火紅色光芒，在接觸到他額頭的瞬間，反而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很快就恢復了之前那黯淡無光的模樣。

希望……又破滅了嗎？

齊素心中一沉，涌起巨大的失落。

果然，還是自己想多了。

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將銅箍再次摘下。

可就在這時，他發現……

摘不下來了！

那銅箍像是徹底焊在了他的腦袋上，無論他如何用力，都紋絲不動！

“怎么回事？！”

齊素心中一驚，用力去掰。

“啊——！”

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猛地從額頭接觸銅箍的地方炸開，瞬間席卷了他的整個腦袋！

像是有人拿著一把燒紅的錐子，狠狠地鑿進了他的頭骨！

又像是整個腦袋要被硬生生撕裂開來！

齊素慘叫一聲，雙手抱頭，痛苦地跪倒在地，身體劇烈地抽搐著。

就在他意識即將被劇痛淹沒之際，一個清晰的、帶著幾分如釋重負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終于……戴上了。”

這聲音！

是……誰？

劇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熾熱的、如同巖漿般的暖流，從額頭的銅箍處源源不斷地涌出！

這股暖流迅速流遍他的四肢百骸，所過之處，寒意盡數被驅散，只剩下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暢和暖意。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投入了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這股灼熱中被淬煉、重塑。

那些因為毒打留下的青紫瘀傷，那些因為寒冷凍出的瘡口，都在這股暖流的沖刷下，以驚人的速度愈合、消失。

連日來的疲憊、饑餓、寒冷所帶來的虛弱感，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充沛精力！

這股灼熱的暖流持續了許久，方才緩緩平息。

與此同時，銅箍之中的孫廟，也感受到一股溫和的熱流涌向自己。

這股熱流不像齊素感受到的那般狂暴，反而如同泡在溫泉之中，暖洋洋的，極為舒適。

他感覺到自己對外邊世界的感知，變得更加清晰，范圍也擴大了數倍不止。

木屋內的動靜，村口的風聲，甚至更遠處的一些細微聲響，都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意識。

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齊素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那雙原本布滿凍瘡、污泥和血痕的手，此刻變得干凈、光滑，皮膚細膩，充滿了健康的光澤，仿佛從未受過任何損傷。

他活動了一下手指，感覺充滿了力量。

良久，他才抬起頭，帶著一絲茫然和敬畏，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試探著開口問道：

“敢問……閣下是……”

腦海中，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幾分古老，也帶著一絲茫然：

“吾乃此箍之靈。”

箍靈？

齊素消化著這匪夷所思的信息。

再聯想到自己身上剛剛發生的神奇變化，他猛地想到了什么！

一股強烈的希望再次涌上心頭！

他噗通一聲，朝著前方再次跪下，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仙……仙長！求求您，救救我爺爺！”

“我爺爺他……他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