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以夢為馬
- 大文豪1980
- 港口飛人
- 4151字
- 2025-04-29 15:45:30
巫金說完之后,臺下先是一片寂靜,然后騷動起來。
他列的三條理由,每一條如果從常識上去看,說服力都很強。
于是臺下議論聲不停:
“是啊,這個張鹽似乎只寫了一首詩......他真的有這個實力嗎?”
“......有道理啊,最近報紙上關(guān)于張鹽的討論都沒停過......評選肯定受了影響的”
“......不怎么公正啊。”
“......張鹽是剛剛那個上臺的年輕人吧,看著也不怎么機靈,不像是能寫好詩的樣子......”
“這屆評委會難道說真有問題......”
喬莉莉身邊的學生也騷動起來,但是大體上還是持至支持的態(tài)度。
喬莉莉更是不平:“這個老頭一看就是個壞人,滿口胡言亂語,就會潑臟水!”
巫金看著臺下反應,滿意地點了點頭,到現(xiàn)在,局面和他預想的一樣,不去管其他人,而是把禍水往張鹽和張童吾身上引......
張鹽見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起了一肚子火,他自覺這次來京城,除了偶爾和余勛垸口無遮攔之外,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在場的詩人,他更是不認識幾個。
現(xiàn)在這個素未謀面的巫金直接朝他開炮,讓他非常不解,而且巫金提到的張童吾,他根本就不認識,又何談私下里的交易呢?
目光、耳語都匯集到張鹽身上,這個時候,如果不說點什么,那就不是屎也是屎了。
但有人比他先開口。
張童吾道:“巫金,你這是上綱上線,公報私仇!你平心而論,你說的那些事情,有根據(jù)嗎!?”
巫金:“你是評委,話語權(quán)自然大,我和說了沒用,現(xiàn)在的問題是,張鹽獲獎是否公平......我們這些老同志的看法是,不公平!”
周圍再次嘩然,大領(lǐng)導面無表情,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
“我有話要說!”余勛垸站了起來。
由于他特殊的經(jīng)歷,所有人都對他保持一種尊敬。
“這個老頭是誰啊?”有人問。
“流沙河。”有人答。
“啊?”
“那這下......可能要鬧大了。”
余勛垸緩緩說:“......你們?nèi)绻f別人,我也就不想說什么了,但是說張鹽......我不同意,這幾天我和他吃住都在一起,小伙子是個什么樣的人,我最清楚......”
余勛垸頓了頓:“這個巫金先生的話,讓我想起了前幾年的時光,先扣一頂帽子,然后再潑臟水,頗有余韻啊!......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從前了!適可而止,得饒人處且饒人!”
巫金立馬反駁:“流沙河,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是現(xiàn)在是就事論事,張鹽,確確實實有問題,他就不應該拿這個獎!”
張鹽眼看著場面上吵來吵去,你說一通,我說一通,各執(zhí)一詞,誰都不能說服誰。
他先對余勛垸道了聲謝,然后想起身,余勛垸一把拉出他:“莫沖動!”
張鹽搖了搖頭:“別擔心,老余。”
“張鹽起來了?他要干嘛?”
“這是受不了要離場了嗎?”
“他打算做什么?”看到張鹽起身,冷談心中忽然涌起一陣不妙的想法......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張鹽走到艾清的面前,他看著這個面容疲倦的老人,道:“艾老,我想說兩句,可以嗎?”
艾清長久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旁邊人立刻遞過話筒。
張鹽先是喂喂了兩聲,整個會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想聽,這個風暴中間的年輕人要說些什么。
張鹽扭頭看向巫金,開口道:“巫先生,我們沒什么過節(jié)吧?”
巫金冷哼了一聲:“張鹽,我是對事不對人,你這個獎,確實不應該拿,張童吾,確實偏頗了。”
張鹽道:“首先,我之前從來不認識什么張童吾先生,我們兩唯一的交集就是都姓張,如果說是同一個姓就能對我有照顧的話,那我可就發(fā)達了......全東國姓張的何止千千萬,我還至于在保衛(wèi)科里巡邏?”
臺下一陣哄笑。
張鹽繼續(xù)說:“我在下面聽了這么久,你們繞來繞去,其實就在討論一個問題,那就是我應不該拿這個獎,對不對?巫金先生?”
巫金額頭冒出一點冷汗,這個叫張鹽的小子,怎么和冷談說的不一樣啊,怎么看起來一點都不慌呢......他說:“是,你太年輕,只有一首詩歌,拿獎不能服眾。”
張鹽道:“好,那我請問你,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
這些詩好不好?”
巫金額頭上冒出冷汗,顫聲道:“......自然是好的,可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現(xiàn)在在說你的水平,不要拿歷史上的人來搪塞。”
張鹽輕笑一聲,道:“好,作為一個所謂的詩人,只有一首作品,確實也不怎么合格......正好我昨天晚上,寫了一首詩,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話,我就念出來,給大家聽聽,也算是檢驗一下我的水平......可以嗎?”
燕大的學生看熱鬧不嫌事大,齊聲說:“可以!”
張鹽一字一頓地說:“這首詩的名字,叫《以夢為馬》”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
和物質(zhì)的短暫情人。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萬人都要將火熄滅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
此火為大開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此火為大祖國的語言和亂石投筑的梁山城寨,
以夢為土的敦煌--那七月也會寒冷的骨骼。
如雪白的柴和堅硬的條條白雪橫放在眾神之山,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投入此火這三者是囚禁我的燈盞吐出光輝,
萬人都要從我刀口走過去建筑祖國的語言。
我甘愿一切從頭開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愿將牢底坐穿,
眾神創(chuàng)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帶著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只有糧食是我珍愛我將她緊緊抱住抱住她在故鄉(xiāng)生兒育女,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愿將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守望平靜的家園,
面對大河我無限慚愧。
我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歲月易逝一滴不剩水滴中有一匹馬兒一命歸天,
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國的河岸。
千年后我再次擁有中國的稻田和周天子的雪山天馬踢踏,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選擇永恒的事業(yè),
我的事業(yè)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
他從古至今--“日“--他無比輝煌無比光明,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最后我被黃昏的眾神抬入不朽的太陽,
太陽是我的名字。
太陽是我的一生,
太陽的山頂埋葬詩歌的尸體--千年王國和我。
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我必將失敗,
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
......如果單論氣勢的話,海子的這首《以夢為馬》在東國當代詩里,穩(wěn)居前三名,甚至坐二望一......那意象的綿密排列,層層遞進的情緒鋪墊.....
這首抒情詩《以夢為馬》寫于1987年,當時,是海子“沖擊極限”寫作大詩《太陽·七部書》的中期。海子試圖用這首詩來表達其充滿了一種英雄主義的色彩,摒棄物質(zhì)、渴望精神世界的遨游的詩歌理想......
張鹽之所以選擇念這首詩,因為在這個場合,太合適不過了,巫金不是說自己是暗箱操作實力不夠嗎?那就用詩句把他砸暈!
這首詩有三層。
第一層面寫詩人的基本立場。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由于堅執(zhí)高尚的信念,使得具體的日常生活貧瘠無告,但詩人并不以此為意。
“物質(zhì)是短暫的,它并不值得我們?nèi)プ巫我郧蟆㈠O銖必較”。所以詩人說只做“物質(zhì)的短暫情人”。詩人的榜樣就是懷有精神烏托邦沖動的詩歌大師們。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詩人不怕生活在壓抑、誤解的此世界。在實現(xiàn)靈魂救贖的同時,詩人亦完成了個體生命的升華:“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第二層寫詩人對語言的認識。
詩人是對作為“存在之家的語言”深度沉思的人。詩人意識到人類本質(zhì)特征之一的語言受遮蔽的境遇,澄明及提升的可能,以及通過拯救語言來創(chuàng)造精神發(fā)展精神的現(xiàn)實依據(jù),因此,對語言的理解關(guān)涉到對生存和生命的理解。
第三層面寫詩人的偉大抱負以及對苦難命運的預感。
在這里,詩人強調(diào)了自己是大地之子,面對夢縈魂牽的祖國泥土,他深深地彎下了腰。人是最易朽的,“帶著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但大地永存,會哺育生生不息的生命。詩人不再慨嘆生命的消逝,他欣慰地想,死后會歸于溫暖的地母。
“太陽是我的名字/太陽是我的一生/太陽的山頂埋葬詩歌的尸體——千年王國和我/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詩人的精神氛圍彌散開去,召喚和激發(fā)了活著的中國詩人們。生命易逝,“我必將失敗”,——“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
......趙振開在臺下聽的如癡如醉,他和旁邊的昌耀說:“這是《離騷》式的詩篇,這就是張鹽的《離騷》!”
“我必將失敗,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誰都有可能自負,自負到狂妄的地步,但誰又可以這樣清醒,意識到自己“必將失敗”?只有屈原式的人格抱負,才能夠如此理性,知曉生的局限,并且如此地堅信且毫不猶豫地預言其詩歌的勝利。這首詩,簡直......簡直......宛若長城!”
艾清的眼中已經(jīng)含滿熱淚,作為詩人來說,他一輩子都在追求詩歌的勝利,但是現(xiàn)實卻總喜歡和他開各種各樣的玩笑。
他已經(jīng)不知道,現(xiàn)在的他,是獲得了詩歌的勝利,還是獲得了時光的勝利......
喬莉莉自張鹽念出第一句開始,就站了起來,她仰望著張鹽字句頓挫的念完《以夢為馬》,已然癡醉了,多么絢麗的意境,多么奇絕的想象,多么宏大的志向,張鹽的身影,已經(jīng)烙印在她的心里了.....
余勛垸一開始是閉著眼睛聽,后來眼睛越睜越大,當張鹽念完最后一句“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他情不自禁地擊節(jié)贊嘆:“好極了!”
作為比張鹽還慘的躺槍對象張童吾此刻的心情無比的明媚,等到張鹽念完最后一個字,他清楚地知道,巫金完蛋了。
不管是在哪一個行業(yè),你可以菜,但你不能真的菜。
對于一個詩人來說,只要把詩寫好,不管他干了什么事情,總會有人給他開脫和找理由......
但是,如果干不好“本職工作”,那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就成為了被放大的缺點......
巫金聽完張鹽這首詩,再看到臺下那些激烈的討論和欽佩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完了,徹徹底底的完了,不要說扳倒張童吾了,就是連自保也難了,因為他已經(jīng)得罪了幾乎整個東國詩歌界,而詩文不分家,基本上,他在東國文學圈子里,已經(jīng)混不下去了......
當他想尋找冷談的身影時,卻發(fā)現(xiàn)冷談正在悄默默地往后門走......
......這個小王八蛋,巫金還想最后掙扎,話筒就在嘴邊,他剛開口想說些什么,就被大領(lǐng)導制止了。
大領(lǐng)導說:“好了,巫先生,就到此為止吧。”
立刻,有人收走了巫金的話筒。
張鹽也見好就收,走下來臺來,只不過不同于上臺的孤零零,他甫一下主席臺,就被無數(shù)人圍住了。
“張鹽,我們是《詩刊》的......”
“張鹽,我們是《花城》......”
“張鹽,我們是《當代》......”
這些文學雜志的目的只有一個,能夠在各自的雜志上發(fā)表張鹽的這首《以夢為馬》。
原因無他,一是這首詩的誕生實在是太有戲劇性了,二是這首詩的質(zhì)量高的太離譜了......
張鹽走到余勛垸身邊,笑道:“老余,怎么樣,不算沖動吧?”
余勛垸哈哈大笑:“你個哈兒,還不算沖動?都快要把天掀翻了,這首詩,我們《星星》要了!”
張鹽玩笑道:“那不行,得加錢,你看找我的有那么多雜志,我現(xiàn)在可是搶手貨。”
余勛垸給了張鹽一巴掌:“你個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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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京城部分結(jié)束,我會努力調(diào)整接下來的節(jié)奏,爭取讓大家看的愉快。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