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東國是一周六天工作制。
原因可以追溯到立國伊始,按照規定,限定了工人每日工作時間,卻沒有涉及到每周工作多少天。
當時大家建設新東國的工作干勁普遍很大,工作積極性很高,往往每周工作六天、加班加點也沒有誰提加班費之類的問題,就這樣把一周工作六天的勞動制度一直延續到了八九十年代。因為一周只有一天休息,大部分人把瑣事雜事都留到星期天來做,有個很形象的說法最能反映當時東國人的真實狀態:
戰斗的星期天,疲勞的星期一。
因此盡管今天是星期六,吃完謝蘭煮的稀飯咸菜,張鹽就蹬上哥哥留下的“劍魚”大28自行車趕往工廠。
這輛劍魚前叉加樂襯管,車圈加厚,輻條加粗,能載重200公斤,傻大黑粗,騎在路上很是拉風。
那時沒有紅綠燈,只有交警在路口指揮,張鹽等過馬路時,和幾十個工人站在一張巨幅的宣傳畫下,畫中紅旗招展,十幾個孔武有力和英氣逼人的勞動人民舉著錘子鋤頭和生產工具,吶喊著沖向東方,下面是一行紅色的標語: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約莫半小時,一身汗的張鹽終于到了白天鵝天鵝絨織品廠保衛科。
白天鵝廠的地位特殊,在當時,它生產的白天鵝絨毯品質優良,工藝獨特,是能夠出口創匯到日本的工廠。
而在當時,只要能賺外匯,就等于有了一層金身,再大的問題也不是問題。
畢竟為國家做了貢獻么。
因此,白天鵝廠的工人們多少有點傲氣,只不過,這種傲氣在九十年代一夜崩塌。
這座巨大無朋的工廠曾經是后世無數人的青春回憶,如今她正青春。
保衛科里已經喧鬧起來,這個時候的消遣沒有手機電腦WiFi,只有報紙茶和煙。
十幾個老爺們從阿富汗扯到大西北,談天說地,好不熱鬧。國營單位基本上都是一輩子的同事,大家的關系都挺好,起碼維系著一種表面上的和風細雨。
科長劉愛軍有自己的辦公室,也愛早上來和大伙吹吹牛,他此時正盤踞在一張棋盤前,擰眉沉思。
和他對局的是副科長王原,叼著煙吞云吐霧,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見到張鹽進門,劉愛軍估計再下就要輸了,趁勢把棋一推:“王啊,這棋下的也太焦灼了,再下也沒什么意思,最多就是和棋......對了,小張,你來的正好,這幾天的謀殺案你爸那邊有什么進展嗎?”
王原無語,只能默默收棋。
聽到劉愛軍說起那樁謀殺案,大伙都默契地停下了摸魚,目光聚焦在張鹽身上。
就在前幾天,在向陽路派出所的轄區內,發生了一起殺人碎尸案,環衛所的四名清潔工人,在公共廁所的化糞池內發現了三包裝有人體碎肢的大麻袋,死了人的案子在任何時候都是大案,尤其是在社會治安風氣還沒怎么開始崩壞的1980,因為張慈瑞就是向陽路派出所的所長,層層壓力匯聚到他身上,讓他焦頭爛額,但好在最近確定了線索:
兇手可能是中興源絲織廠的工人,身高一米七零左右,體型壯實,騎一輛舊自行車作案。
中興源絲織廠和白天鵝廠離得不遠,工人們互相都有來往,現在出了個殺人碎尸魔,大家都很是害怕,人人自危,尤其是女同志,上下班基本上都結伴。保衛科這幾天工作就相對繁重,巡查工廠,夜間組織巡邏排查,配合公安協查,基本上只有早上能得閑片刻,大家吹吹牛也有情可原。
張慈瑞本就話少,張鹽才穿越過來,兩人交流地極少,因此他對于案情真不怎么了解。
“我爸沒說什么,就說我們要注意可疑人員。”張鹽捏過一撮茶葉,在黃桃罐頭茶杯里給自己泡了杯綠茶。
“那行,大家注意安全啊,要緊繃著弦,不能松懈。”
今天張鹽的任務是巡邏生產車間,和夜班的同事交接完之后,趙健康就拿著一張紙和《保衛科工作日志記錄表》過來了。
趙健康是原主的同事,也是好朋友,留個分頭,長得酷似通緝令上的殺人犯,極其潦草。
兩人年齡相仿,愛好相投,都喜歡文藝這一掛的,趙健康經常和張鹽一起整事弄景,不過相較于張鹽,外表兇悍的趙健康倒真有點寫作的靈氣。趙健康很是興奮地對張鹽說:“哥們寫了首詩,牛的一比吊糟,你看看,其他的雜志我都看不上,我打算投《詩刊》。”
趙健康寫的詩歌名字叫《彎曲鏡子》,是首朦朧詩,主題是反思集體主義,張鹽看了,里面有幾句還不錯,但整體太過于意象堆砌,典型地為了朦朧而朦朧。
茶葉浮盈,白氣蒸騰。張鹽捏著趙健康的詩,兩個詞在他腦子里不停地跳:鏡子......詩......
他想到了一首詩,一首真正的的好詩。
于是他對趙健康說:“......我也有首詩,你先別投,我和你一起,還能省點郵費。”
“給我看看!”
“腦子里呢,還沒寫出來,等巡邏完的,走吧,先干活。”張鹽拿起一大串鑰匙,緊了緊褲腰帶,往工廠走去。
他們邊聊天邊沿廠區圍墻和重點區域進行巡查。白天鵝廠占地廣闊,需檢查消防設施、門窗鎖閉情況,防止夜班遺留隱患。此時廠區已有早班工人陸續到崗,一點點喚醒這座工廠的生機。
巡廠的時候,不少年輕女工都額外關注了張鹽。
沒辦法,長得好,又年輕,愛好文藝,家里面情況也好,這樣的條件,在何時何地都是通殺。
“哎,怎么就沒人看我呢,我感覺我們倆也沒差多少啊,這些個小潘西,太狹隘了,連多元審美都不懂......”趙健康一邊吐槽一邊走,“說說你的那首詩吧,題目叫什么?”
張鹽緩緩道:“《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