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梅西公園,32號別墅
壁爐上的時鐘指向十點。
塞西莉亞攥緊裙擺,麥考林從來沒有這么晚回過家,哪怕工作再忙,都會派仆人先一步回家,說明情況。
砰!
橡木門被撞開,車夫架著不省人事的麥考林跌跌撞撞進來。
“老爺喝多了……”車夫支吾著,想把人扶進客臥。
塞西莉亞皺著眉頭,刺鼻的酒味里,混著一股濃烈的玫瑰香水味,那不是她的味道。
她示意車夫停下,顫抖著翻開丈夫的衣領,雪白襯衫上沾著脂粉的痕跡,皺巴巴的,像是被人粗暴揉捏過。
一瞬間,她想起來,她的父親,掌握巨大權利的議員先生,擁有情人。
為此,家里經常爆發爭吵,她至今都記得,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當爭吵爆發到頂點的時候,父親漲紅著脖子,憤怒的吼叫道:“像我這樣的人,哪個沒有幾個情人,你是想我每天出門都被人嘲笑嗎。”
母親呆立當場,默默的說出:“不準帶回來。”
從此以后,爭吵消失了,和平的日子重新降臨。
她曾以為麥考林不同,會和那名他虔誠牧師的父親一樣,可現實擊碎了幻想,丈夫終究沒能逃過圈子的腐化。
次日清晨。
麥考林醒來,頭痛欲裂,走出客臥,見妻子仍坐在窗邊,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他猶豫片刻,擠出笑容:“周末……我們去看歌劇吧。”
塞西莉亞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個字:
“好。”
同一時間。
三號工棚。
雨果站在正中,大聲的說道:“大家注意了,去法院的路上,大家一定要隱藏好身份,因為好奇心能激發人的探索欲,迫切想知道我們是誰。”
“我相信,所有人都會問,是誰給麥考林法官送禮物。”
“等到第二天,《紐約論壇報》的消息一經放出,人們內心的好奇,就得到充滿的釋放。”
“如此行事,一定能打響名氣,唱響紐約。”
“會長,知道了。”采冰人有氣無力的答道。
短短一早上,同樣的話,他們聽了三遍。
雨果見回應稀稀拉拉,憤怒的喊道:“大聲點,就一晚上時間,你們就被玩壞了。”
男人們的自尊心被刺痛,立刻精神抖擻,大聲喊道:“知道了!”
“好,這才像話。”雨果滿意的拍拍手。
西恩此時走了低聲說道:“駝背老頭在冰面睡了一晚,說什么都要先去找醫生。”
“那就好,帶上這人,我心難安。”雨果干巴巴說道。
行走在去法院的路上。
接受了一美金的誤工補償,采冰人脫下厚重的衣衫,換上“體面”的衣服,情緒高漲,一路唱著屬于他們的歌曲,踩著輕快的腳步,行走在去法院的路上。
一路上,吸引了許多喜歡看熱鬧的民眾,讓其懷著好奇心,一路跟隨。
原本二十幾個人的隊伍,隨著加入的人越來越多,隊伍越來越龐大。
終于。
引起巡邏警員的注意。
巡邏警員本想阻攔,得知是“工人向法官獻禮”后,反而派警員提前通報。
麥考林剛坐在辦公室,就有人急匆匆的趕來,一臉笑意的說道:“麥考林,工人們要給你送禮物了,準備準備。”
“別開玩笑了,我可沒故意找人來送禮。”麥考林以為同事在消遣自己。
最近他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一名法官,被范德比爾特雇傭的采冰人嚇的當場尿了褲子。
雖然當時用重金封住口,事后仍舊流傳出只言片語。
不過好在范德比爾特的發家史野蠻、粗魯,不講道理,大部分同事干笑兩聲,不當回事,導致傳播僅在小范圍。
今天有人來送禮物,麥考林下意識認為,同事們以為他利用這種方式,掩蓋什么。
“是真的,有警員提前來通報,”同事說道,“話說,真不是演戲?”
“當然,我需要演戲嗎?”麥考林像踩著尾巴的貓,蹭的一下站起來。
政治人物天生愛表演,總想在大眾面前出風頭,提升知名度,會故意雇傭工人來送禮。
同事雙手朝前一攤:“反正你準備一下。”
“行吧。”麥考林不耐煩來到房間外,指揮秘書整理一下房間。
就在此時。
掩蓋住采冰人身份的隊伍,終于來到了高等法院前。
早就得到消息的安保人員,沒有做出任何阻攔,讓開道路,令人群直接踏上臺階。
雨果看著聳立的淺褐色圓柱,以及里面極為對稱的結構,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嘀咕道:“還挺羅馬。”
不過,他來這里,并不是學習建筑史。
“請問麥考林法官在哪里。”雨果非常紳士的問道。
雖然已知道來的人是誰,工作人員仍舊問道:“請問有什么事。”
“啊!是這樣的,麥考林法官頒布了很多有利用工人的法案,為大伙的生命,提供了巨大的保障,今天,我們懷著一顆感恩的心,為他送上一份禮物。”雨果笑嘻嘻的說道。
“好的。”工作人員并不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送禮物,當即在前面領路。
此時,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高等法院。
手頭工作不緊的人,好奇的打量著隊伍。
故意躲藏在采冰人隊伍中的雨果,遠遠就看到麥考林,只見對方氣勢十足的站在門口,靜靜等待禮物的到來。
走到互相之間距離十米的時候,隊伍停了下來。
而麥考林,很清楚該如何表現,深吸一口氣,大步朝前走了幾步,主動喊道。
“為工人提供良好的工作待遇,是政府的義務,我只不過是把它實踐出來,用不著如此大動干戈。”
“哦!受人尊敬的麥考林法官,你高尚的品格令人動容,我們采冰人協會是最富感恩的群體,請接受我們的禮物。”
藏在人群中的雨果,咧嘴一笑,越眾而出,拍拍手上的皮革包,掏出里面的冰鎬。
昨晚緊急打磨過的冰鎬,在陽光中閃過一絲寒光,雨果瞧見對方瞳孔擴大,身軀顫抖,滿臉的不敢置信,以至于在眾多同事面前,微微后退一步。
這種表現,令雨果開心的快飛起來,但表面上,仍舊維持住平淡的神色。
他一臉的真誠,開心的說道:“麥考林法官,冰鎬象征著我們的力量,同時是采冰人賴以為生的工具,請接受我們的禮物。”
“拿......”
麥考林很想說拿開,趕緊滾開,可身旁同事們的竊竊私語,強行令其把話吐回去。
“看來前段時間的消息果然是流言蜚語。”
“也不知道哪個傻子,編出這么低級的謊言。”
“污蔑法官,被找出流言的源頭,有他好受的。”
“謠言”不攻自破,沒有令麥考林有絲毫開心,反而希望謠言永遠存在,今天這一幕永遠都沒有發生。
“麥考林法官。”雨果提醒道。
“我...”麥考林急的背上冒出一股股冷汗。
私底下,他能無數次拒絕面前的冰鎬,可現在是大庭廣眾之下,甚至旁邊還有《紐約論壇報》的安德魯記者。
此時不接受,等于看不起工人階級,別說是他,就是高等法院的院長,都不敢這么做。
“冰鎬,非常符合采冰人的身份,真是一份好禮物。”
“價值不高,但意義非凡。”
“相較于其他貴重的禮物,我更喜歡這種樸實無華的物品。”
......
同事們的議論,令麥考林如坐針氈,恨不得挖個地洞,馬上藏進去。
“麥考林,接住啊。”有同事不解的催促道。
“請法官大人接受我們的禮物。”雨果敢發誓,這是他這一輩子最為真誠話語。
“請接收我們的禮物。”采冰人按照今早的排練,整齊劃一的喊出。
還好法院的屋頂很高,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我...我...我...”麥考林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結結巴巴的說道。
他很想閃電般接過冰鎬,然后結束這該死的一切,可顫抖的雙手,卻怎么都伸不出去。
并且還要強行控制住表情,免得露出厭惡、憤怒、憎恨等等負面情緒。
“不想嗎?”
“是因為地位,難道不愿意?”
“可能家里有錢吧。”
長時間不接受冰鎬,已經有人露出了懷疑的目光,開始朝不好的方向發展。
“這怎么可能,我看麥考林法官如此年輕,肯定是很少接受工人們的禮物,說不定還是第一次,激動到難以自己,是可以理解的。”
不知為何,雨果居然主動開口,為麥考林辯解起來。
麥考林如夢初醒,拼命點頭,急促的說道:“大家都是同事,這確實是我的第一次。”
“沒事,每個人都有第一次。”同事們紛紛點頭,接受了這個看起來蹩腳的理由。
“那么,尊敬的法官,請接收我們的禮物。”雨果把冰鎬朝前微微移動。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麥考林縱使萬般不愿,都只能捏著鼻子接受。
麥考林拿著冰鎬的那一刻,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羞辱,好像超高百米高的海浪,重重的迎面撲來,壓的人喘不過氣。
“麥考林法官,請你拿著冰鎬,與這位采冰人協會會長站在一起。”速寫畫家擠出人群,熟練的拿起畫板。
“不用了。”麥考林驚的差點跳起來。
手拿冰鎬,羞辱感充滿整個靈魂,要是通過報紙,傳遍整個紐約,足以令他拿著冰鎬,鑿開哈德遜河的冰面,縱身跳進去。
雨果自來熟的走過去,伸出手,與麥考林一道,共同握住冰鎬,微笑著面對畫師說道:“麥考林法官是紐約冉冉升起的司法之星,《論壇報》不會心疼這點小錢。”
照相機沒有普及的年代,報紙上的圖片依賴速寫畫家,當他們熟練的畫好之后,再交給雕刻師,需要花費一筆不小的資金。
雨果能感覺到,冰鎬傳來微微顫抖,還有幾滴汗珠,隨著鐵棍,流在他的手上。
“確實需要記錄下這個時刻。”有同事在一旁說道。
“嗯,畢竟是人生的第一次,《論壇報》果然會來事。”另一名同事贊許道。
“報紙發行后,或許可以裱起來。”又有一名同事出了主意。
麥考林感覺,如果再不結束這該死的羞辱場景,過不到五分鐘,就會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