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想說的嗎？”李長信問。

那雜役左顧右盼，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慌張。

李長信見他攥著衣角的手指微微發顫，面上猶疑不定，遂抬手虛按，驅散了其他人，只留他和李長瑤在場。

“此處只有你我三人，無需顧忌。”他見對方身形佝僂，眼角滿是皺紋，語氣又溫和了幾分：“你叫什么名字？在山上多久了？”

自小在家族長大，他深知凡人在修仙者面前的畏縮，此刻若太過嚴厲，怕是難以問出實話。

那雜役慌忙拱手，聲音發緊：“回仙師，小的叫李虎，自祖父那輩起便在白云山當雜役，算起來已有五十余年了。”

李長信心中一動，五十余年，對山上事物必然熟稔。

“你知道些什么？細細道來。”他目光灼灼。

李虎咽了口唾沫，湊近兩步，壓低聲音道：“昨夜約莫寅時三刻，小的起夜歸來，看見周顯的屋門開了條縫。

“借著月光，他貓著腰出來，后面跟著張順、劉三幾個，皆是躡手躡腳，走路時腳尖先著地，像是生怕驚醒了什么人。”

李長信挑眉，尋常凡人怎會有如此謹慎的步法？倒像是在做什么虧心事。

李虎頓了頓，額角滲出細汗：“小的當時躲在草垛后面，見他們往西側山路去了，那路直通后山荒地，平常沒有人去的。”

“為何方才眾人在時，你一言不發？”李長信問。

李虎搓了搓手，面露難色：“仙師有所不知，我們在這白云山當雜役，都是幾十年的老兄弟，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若小的胡亂指認，萬一弄錯了，豈不是得罪人？

“日后在這山上，還怎么做人？”

李長信聽他說得在理，便道：“你且將那幾人的名字再說一遍。”

李虎忙道：“回仙師，是周顯、張順、劉三、劉大、王白陸。”

李長信緩緩點頭，仔細回想這幾人的近來行徑，發現似乎并無異常。

修仙者的記憶力遠超常人，自那日一一問過話后，他便已經將白云山上所有雜役都記在心上，每日留心觀察，所以記得。

一旁始終沉默著的李長瑤開口問道：“要不要將他們叫來問話？”

李長信搖頭：“白日里看不出什么，上次剛問過沒幾天，估計也問不出什么，先不必打草驚蛇，暗中監視幾日再說，看看他們究竟在搞什么鬼。”

李長瑤點頭：“好。”

兩人又在靈田周邊巡視了一遍，確無異常后，便將李虎帶到一間石屋。

李長信吩咐道：“這幾日你便在這里，不可隨意走動，自會有人給你送飯送水。”

說罷，他指尖掐訣，淡青色靈光如蛛網般蔓延，在石屋四周布下禁制。

李虎望著閃爍的靈光，喉頭滾動，卻不敢多問，只得連連稱是。

走出幾步，李長瑤輕聲問：“你懷疑他？”

李長信沉吟道：“倒也不是全然懷疑，只是覺得蹊蹺。”

自大姑和大姑父離開后，靈田便狀況不斷，先是邪修窺探，后有奸細破壞，今日又出了這等事。

看來替家族鎮守靈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是如今這種情況。

宋家以機關傀儡立族。

白云山靈田雖是李家最為重要的產業之一，但對他們應該沒有太大作用，犯不著在青牛鎮對峙的同時，還要花大力氣來這里興風作浪，最多應該就是收買幾個不相干的修士搗搗亂而已。

可如今這情況，卻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

深夜，雜役區的燈火次第熄滅。

五個身影悄悄溜出房間，嘰嘰喳喳說了幾句，便結伴往深山走去。

李長信與李長瑤站在不遠處的小山丘上，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借著斑駁月光，可以看見五人行走時腰背挺直，步幅均勻，全然不似白日那般步履蹣跚。

施展望氣術看了半天，李長信瞇起眼：“我絲毫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

李長瑤也覺奇怪，低聲道：“難道他們身上有屏蔽氣息的東西？”

兩人不敢大意，施展輕身術，遠遠跟在后面。

山勢曲折，荊棘叢生，小路崎嶇難行，常人行走必定艱難，可那五人卻健步如飛，好似履平地一般，直看得人心中驚異。

行至山腰轉折處，五人忽然停步。

為首的張順左右張望，從懷中掏出一枚黑色藥丸，分給其余四人。

藥丸泛著幽藍微光，似活物般蠕動。

兩人瞳孔驟縮，愈發看不明白。

再往前行，山勢愈發險峻，荊棘叢中竟踏出一條半人高的小徑，顯然常有人走動。

轉過一塊巨巖，眼前豁然開朗。

一汪水潭嵌在兩山之間，水面如鏡，倒映著朦朧月輪。

兩人悄然跟近，一股惡臭撲面襲來，像是腐肉與淤泥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嘔。

月光映在水面，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潭中漆黑如墨，水面上漂浮著許多動物尸體，有山雞、野兔，甚至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野獸，早已腐爛不堪，發出陣陣腥臭。

數具山豬尸體泡在淺灘處，肚皮腫脹，蛆蟲正從七竅爬出，在石面上拖出蜿蜒痕跡。

李長信只覺胃中翻涌：“這里地勢低緩，可以隱匿氣味……他們來這里做什么？”

他屏住呼吸。

“快看！”一向冷靜的李長瑤忽然驚呼出聲。

李長信急忙望去，只見五人來到水潭邊后，竟褪去了全身衣物，露出的肌膚在月光下泛著青紫色。

李長瑤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提醒道：“他們的后背。”

李長信凝目細看，見五人后背處有一道淡紅色痕跡，形如蜈蚣，正隨著呼吸輕輕蠕動，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緊接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發生了。

為首的張順雙手探向身后，指甲插入皮肉，竟生生撕下一層人皮。

月光下，人皮如蟬蛻般滑落，露出底下爛泥般的血肉，肋骨處爬滿灰白蛆蟲，每動一下，便有黑血滴落，在地上砸出滋滋作響的小坑。

李長瑤聲音有些艱澀：“他們，是什么……東西？”

李長信依稀記起了自己在藏書樓時看過的典籍：“像是尸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