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火車站，永遠是一片繁忙嘈雜的景象。

冰城站拱形候車大廳里，人聲鼎沸。南腔北調的口音混雜在一起，穿著各式各樣服裝的人們，或扛著塞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或提著老舊的木箱、網兜，行色匆匆。

空氣中彌漫各種混合氣味，廣播里正用略帶失真的聲音播報著晚點信息。

劉建軍和張老師好不容易才擠到售票窗口，買到了兩張前往鶴市的硬座火車票。謝天謝地，這趟車還有座，不用一路站過去了。

隨著擁擠的人流，檢票，走過長長的、布滿煤灰的站臺，登上了“綠皮火車”。

車廂里更是擁擠不堪，過道上都站滿了人。硬邦邦的綠色人造革座椅上，擠著超員的乘客。頭頂的行李架上塞滿行李，甚至連座位底下都堆滿了東西。車窗玻璃蒙著一層厚厚的灰，窗外的景色帶著“藝術”的朦朧感。

“哐當……哐當……”火車緩慢地啟動了，車廂連接處發出巨大的聲響，車身也隨之搖晃起來。

劉建軍和張老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將隨身攜帶的公文包放在腿上，稍微松了口氣。從冰城到鶴市，火車要十多個小時，足夠他們再商量一下“搶人”的策略和能夠開出的條件。

倆人在硬座車廂剛坐沒多久，就感覺有些氣悶。車廂里人多，空氣流通不暢，混合著汗味、煙味和各種食物的味道，讓人不大舒服。加上中午走的急，飯都沒吃。劉建軍起身道：“張老師，走，去餐車看看，買點吃的，順便透透氣。”

“好嘞，劉主任。”張老師連忙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艱難地擠過擁擠而狹窄的過道，接連穿過兩節車廂，終于來到了位于列車中段的餐車。

這時候的餐車，遠沒有后世那么光鮮亮麗。布局簡單，幾張鐵皮桌子兩邊依舊是火車坐席。一端是簡易廚房和售賣窗口，窗口掛著塊小黑板，用粉筆寫著今日供應的菜品，無非是些常見的炒飯、面條、木須肉、番茄炒蛋之類家常菜，價格不算便宜。

餐車里零零散散坐著幾桌客人，大多是穿著干部服或者的確良襯衫、看起來像是出差或有點身份的人，他們正悠閑地吃著飯，喝著玻璃瓶裝啤酒、汽水。

劉建軍和張老師找了個空桌坐下，開始點餐，服務員不冷不熱的接待了他倆。

趁著飯菜還沒上，劉建軍掃了一圈餐車，目光猛地一凝。

不遠處靠窗的一張桌子旁，一道熟悉身影正端著搪瓷缸子喝水，此人居然是老熟人，省師大附中數學教研組副組長王啟年！

幾乎在劉建軍看到王啟年的同時，王啟年也看到了他。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一絲驚訝和了然。

王啟年放下缸子，皮笑肉不笑地朝著劉建軍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劉建軍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他也來了？看來消息傳得真快！

正想著，餐車的另一邊又走進來兩個人，為首穿著灰色套裙、戴著金絲邊眼鏡、氣質干練的中年女性。

劉建軍一看，心又沉了半截，省實驗中學金牌數競教練，梁敏！梁敏身后跟著位老師。

梁敏看到劉建軍和王啟年一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她徑直走了過來，拉開劉建軍鄰桌的椅子坐下，淡淡道：“今這餐車可真熱鬧，群英薈萃啊！劉主任，王組長，你們這是要去哪啊？好巧啊！”

不等劉建軍和王啟年開口，又一道聲音在餐車門口響起：“梁老師，咱就名人不說暗話了，好苗子誰不惦記？劉主任，王組長是這么個理吧！”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材微胖、戴著黑框眼鏡、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是冰城工大附中教務處錢主任。

工大附中雖然建校時間不如前三所老牌名校，但背靠冰城工大這棵大樹，近年來發展迅猛，尤其是在理科競賽方面，勢頭強勁。

這下好了，冰城最好的四所高中，負責培養和招考數學尖子的頭面人物，竟然在這綠皮火里齊聚一堂！

目標是誰，不言而喻。

餐車里一時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只有火車“哐當哐當”的搖擺聲、不遠處廚房炒菜聲。

四所頂級高中的代表人物互相打量著，眼中充滿火藥味。

還是省實驗的梁敏率先打破僵局，她端起服務員剛送來的茶水，輕輕吹了吹，平靜道：“我們實驗中學跟吳老師可是老交情，當年他在我們學校任教的時候，就帶出過全省第一！這叫‘香火情’，我們這次去看他的得意門生，也是理所應當然。”

這番話直接點出省實驗與吳建國的淵源，讓其余人眉頭一緊。

師大附中王啟年立刻反駁：“梁老師此言差矣。我們如今討論的誰能給天才提供更好的環境，論這點誰比得過我們師大附中？我們背后就是整個師范大學，數學系講師、教授一抓一大把，隨時可以向附中傾斜，天才要是來我們這兒，等于提前享受大學的學術氛圍！這對培養一個頂尖數學人才有多重要，不用我多說了吧？”

顯然，師大附中打的是“資源牌”。

冰城三中的劉建軍冷哼一聲，放下筷子：“歷史淵源、大學資源固然重要，但高中的根本還是在于自身的教學底蘊！我們冰城三中是全省資格最老、名氣最大的重點高中，多少年的積淀在這擺著呢！天才配名校，這才是正理！我們能給他的，是最穩定、最受社會認可的發展平臺！”

看來三中打的牌是“正統”是“聲望”。

見三伙人都發言完畢，一直笑瞇瞇看戲的工大附中錢主任，慢悠悠地開了口，他一開口就是“王炸”：“三位說的都很有道理。不過，在我看來，對一個像顧學文這樣的天才少年來說，什么歷史、資源、名氣，都不如一個實實在在的未來重要！”

他推了推眼鏡，環視眾人，不緊不慢地說道：“工大附中雖然年輕，但我們背靠的是什么？是冰城工業大學！全國頂尖強校！我已經向校領導請示過，也得到了明確的答復：只要顧學文愿意來我們工大附中，并且在高中期間保持優異成績，我們可以承諾——將來保送工大！甚至可以根據他的興趣、特長，推薦進入學校的國家重點實驗室，這個條件，我想請問在座的各位誰能給？”

“保送工大？！”

此話一出，餐車里另外三方的人臉色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