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碧落城的風像是摻了沙，擦過屋檐時帶著細碎的聲響。

陸羽推門而入，關門的動作很輕。他沒有點燈，只順手將腰間短刀放在門邊，徑自走到床前。

屋里一片漆黑，只能聽到衣料與地磚摩擦的細響。

他沉默片刻，蹲下身，將榻下兩塊青磚搬開，露出一道嵌在陰影中的暗格。

“也算是拖到頭了，再不進階是不行的了。”

青石一搬開，便露出那鐵匣。

陸羽抬手，將它取出，放在膝前。

鐵匣一打開，一股混雜的藥氣便撲了出來，微腥、發(fā)悶，像是被血煮過的藥渣，又帶著一絲久藏的濕熱。

陸羽臉色未變。

可下一刻，他胸口的噬心蠱卻有了反應。

那種感覺就像心臟忽然膨脹了一圈，緊接著一股極深、極沉的躁意從心脈翻涌而出，像是被喚醒的野獸嗅到了熟肉。

“嘖。”

陸羽低罵一聲，眉頭緊擰，左掌壓住心口，指骨用力到泛白。

“急什么，給你吃的還少了？”

他一邊穩(wěn)氣息，一邊將匣中那一包藥與口袋里的妖丹一并取出，混在掌中搓捻成團。

藥渣柔軟，妖丹堅硬，搓合之時發(fā)出微微的“咔咔”聲，像骨頭碎裂。

蠱息愈發(fā)躁動，像是要從血里爬出來，沖上喉嚨去吞那團藥。

陸羽看了那團暗紅色的混合物一眼，眼神沉了半息，忽然輕笑一聲。

“你想吞，那就看你撐不撐得住了。”

話落，他仰頭，整團吞入腹中。

——無引氣，無導息，直接灌服。

下一刻。

火燒似的炙熱自腹腔炸起，像是灌了一口滾燙的鐵漿進胃里，順著筋脈一節(jié)節(jié)向上翻卷！

他沒動，只是靜靜坐下，任痛感從四肢百骸一寸寸灼來。

煉體訣悄然運轉，逆法的氣路自丹田起步，逆沖而上，在筋骨之間織出一道灌注軌跡。

初時如針，繼而如釘，最終如錘。

百日之力——灌入。

“呃……”

陸羽終于悶哼一聲，臉色驟白，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在蒲團上。

不似尋常的真氣暴走，而是煞力灌體，每一寸力道都像是在身體里灌鉛，骨頭咬著血肉，血肉貼著經絡，全身都在拉扯。

識海也隱隱發(fā)緊，像是被什么壓著，喘不過氣來。

他牙關咬死，臉頰肌肉跳動，眼中卻沒有一點慌。

“一百天的力量一次性灌進身體里，還真是……九死一生啊。”

丹力在體內狂亂地游走，噬心蠱則像在盤旋、收口、吞吐……兩股力道像是在他體內拔河，一邊要煉他成火，一邊想把他整個吃了。

“我還真是……瘋了才選這一條。”

陸羽低笑一聲，笑聲像沙啞的刀刃，在夜風中劃過房梁。

他閉上眼，整個人沉入氣海。

逆法的第一階段，正式開始。

外人只看見他坐著不動，卻不知在他體內，每一寸血、每一根骨、每一處竅穴，都在被重鑄。

百日之力仍在灌注，煞力如暴雨侵體，每一息都像是被烈焰燒筋，鐵錘錘骨。

陸羽的骨縫在微微發(fā)響，像是被撐開，又像是快要斷裂。

心口的噬心蠱仍在劇烈躁動，仿佛對這煉體過程同樣不耐，頻頻翻涌。

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臨界點。

“再撐三息……不，二息。”

“我就真要被撐炸了。”

他嘴唇泛白，牙關死咬，眼神卻仍未散焦。下一瞬，氣機一亂，他猛然低頭，一口淤血噴在膝前地磚上。

“嘖……先碎的不是筋骨，是胃。”

可還不等他將氣息重新調順，院外——

忽有異響。

“叩叩——叩！！”

三聲似輕似重的敲擊聲，像是風敲木門，又像是指骨叩魂。

隨即。

“砰！！”

院門炸裂，木屑飛濺！

數(shù)道身影仿若腐尸撲門而入，身形扭曲，步伐不穩(wěn)，卻快得詭異，眸中毫無神采，氣息卻隱隱透著妖氣。

他們一言不發(fā)，破門即殺！

陸羽猛地睜眼，身形暴退，但筋骨仍在重煉之中，動作一緩，便被一道妖影搶至眼前！

“嘶啦——！”

利爪破風，直取咽喉！

他側身避過，卻仍被肩膀劃開一道口子，血濺而出。

妖奴緊跟而上，如影隨形，一掌拍來，帶著撕裂筋膜的蠱氣！

陸羽雙臂交錯格擋，腳步一蹬，反借沖勢飛身后撤，落至院角。

尚未落穩(wěn)，第二道妖影已撲至，雙目灰白、口中低吼，宛若尸人！

“……妖奴？”

陸羽眼神一凜，還未反應，角落中卻先傳來一聲輕笑：

“嘖，你已經殺了我兩個妖奴了。”

一個身影緩步踱入院中，站在斷門之外，黑衣被風卷起，面上戴著半張銅面，聲音低沉而冷漠。

“你知道的太多，不該留。”

陸羽沒答，只是抬手抹去嘴角血跡，嘴里依舊毒：“怎么不干脆送一隊妖軍來？幾個殼子也配說‘不該留’？”

黑衣人目中殺意微盛，右手一揮，其余妖奴齊撲而上！

陸羽想提氣，卻發(fā)現(xiàn)丹田如爐，體內煞力亂竄，氣息難凝，一絲力都聚不起。

——根本不是對手。

他被逼得連連后退，險象環(huán)生，幾個回合下來，肩、背、腹均掛彩，衣襟破碎，血痕交錯。

眼看就要被圍入死角，陸羽咬牙，猛地揮手掃開一名妖奴，身形轟然撞在墻角！

“媽的——”

他低吼一聲，卻在此刻，忽覺體內有異。

煞力在沖，筋骨卻不再崩亂，反而在“跟上”。

一絲絲金屬般的筋膜感，從骨髓內生出，隱隱帶動真氣與肌肉節(jié)律，一同牽動——

像是體內某種力量，在“順著戰(zhàn)斗的痛感”，悄然適應煉體！

“這是……”

他心中微震，旋即明悟：

“玄元煉體訣……在借戰(zhàn)消解這百日之氣？！”

他整個人猛地定住，眼神驟亮！

對啊，只要能戰(zhàn)斗，玄元煉體決就能發(fā)動。

這過量的力量就能被消化！

“打得越狠，煉得越快……”

“那就別躲了。”

陸羽嘴角冷冷一勾，忽地收起所有守勢，猛踏一步，主動殺出！

一記肘擊砸在沖來的妖奴胸膛，骨碎聲響起，黑血炸開！

他像是瘋了一樣，猛地抽出杜明那柄制式短刀，反手握住，刀背貼臂，殺入妖奴之陣！

灼燒還在持續(xù)。

但不再是崩壞式的灼燒，而是有節(jié)律的淬火，像是爐中的精金，被敵人的拳掌反復捶打、折壓、壓進體內的百日煞力，一寸寸被擠壓、導引、凝固在骨膜筋脈之間！

煉體訣在他體內，終于自行運轉。

不靠咬牙硬撐，也無需強行操控。

它在自動呼吸、自動運轉——

借血淬身，借力煉骨。

每一次近戰(zhàn)，都是一次煉力；

每一次沖突，都是他借敵之身，煉己之骨！

“再來！”

陸羽暴喝一聲，肩膀撞開一名妖奴，刀光如裂風橫掃而出！

“噗嗤——！”

妖奴胸膛被一刀削裂，黑血噴涌！

第二名妖奴撲至，爪牙帶著殘影直取喉頸，陸羽腳步如弓，順勢滑入斜身，短刀從腋下刺入其下頜，“咔”的一聲，整個頭顱爆裂而起！

第三、第四！

不等圍攻合圍，陸羽煞氣轟然爆發(fā)！

無數(shù)妖血噴濺在他的身上，攝壽丹給他們短期灌入的大量修為——正好給陸羽做了嫁衣！

“以妖血鍛筋，以妖魂淬骨，玄道自啟。”

他心口一震，原本暴亂的煞息被玄元煉體訣死死鎮(zhèn)壓，噬心蠱也在一瞬安靜！

那是肌骨與血氣的合鳴，是他肉身對“煉體之道”的真正回應！

“轟！”

他身影暴起，化為一道殘影！

短刀帶起一道寒光，連環(huán)四斬，如裂帛破影！

四名妖奴幾乎在一息之間全部中刀，尸身翻飛，氣血紛亂！

院中血腥味如海般翻涌。

而最后那道站在門口、帶著半張銅面的黑影，似有所察，剛欲轉身逃遁，卻見一道殘影破墻而至，瞬息攔在前路。

陸羽手中短刀斜握，寒芒未散，身上衣襟殘破，氣息仍沉，卻帶著徹骨的鋒意。

“這就跑了？我還沒砍夠呢。”

他低語一句。

那人臉色一冷：“你以為你贏了？你根本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

陸羽抬手就是一刀！

“——咔嚓！”

半張銅面被劈碎，刀刃斬入肩頸，半息不停，又是一道回斬！

“咚。”

黑衣之下，那人腦袋滾落，身體失控地跪倒在地，胸腹開裂，血肉之下，不見五臟——

是妖奴。

只是偽裝得更高明些。

陸羽望著倒地的“人”，眉頭微皺，卻沒有絲毫驚訝，只是隨手甩了甩刀上血水，喉間一陣腥甜翻涌。

“噗——”

一口淤血吐在地上，顏色濃得幾乎泛黑。

他半跪在地，短刀杵地，呼吸粗重如牛。

戰(zhàn)已止，但身上的灼痛尚未消散。

反而更深了。

可這一次，他沒有慌，反而閉上眼，全神貫注去感受那一絲絲正在經絡中化開的余煞。

——那些煞力，正沿著煉體訣的氣路，慢慢“蝕化”那些原本封閉的竅穴。

一寸寸、一步步、像是撬動生銹的關節(jié)。

血液沸騰，經絡灼燒，骨膜漲裂——卻沒有崩壞，而是“破而重塑”。

他隱隱感覺，體內有什么東西，正在從“凡骨”向“道身”過渡。

“這就是……開竅？”

他的背脊猛然一震！

腦海深處，忽地浮現(xiàn)出一道人影——那魁梧的壯漢，身后隱約可見一幅漆黑的紋路，像是吞天裂地的裂痕，深邃得仿佛要將他的識海吞沒！

一語未出，那身影悄然消散。

可下一刻。

“——咚！！！”

陸羽心口仿佛被重錘砸中，體內氣機如河決堤，瞬間貫通所有煉體竅位！

背脊之上，一道黑紋浮現(xiàn)，呈三角漩渦之形，如墨蛇游走，隱隱與體內氣路共鳴！

一息之后，黑紋消散。

可他整個人，卻在那一瞬，輕了下來。

就像過去壓在身上的那些無形重力——被打穿了。

“……開了。”

他望著手中短刀，眼神幽深，掌心不再顫抖，氣息卻穩(wěn)得仿佛從不曾混亂。

這一夜，他于死斗中淬骨，于危局中煉竅，于噬心蠱之躁中，踏出“修真”第一步。

第一境·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