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湖的霧來得蹊蹺。

我蹲在畫舫甲板上啃冷饅頭，看著霧氣里若隱若現的青銅巨鼎。那本該是原著中徐驍在青城山埋下的鎮運器，此刻卻漂在湖心，鼎耳上纏著新鮮海帶——離陽哪來的海？

“別數了，七百四十二步。“李淳罡倚著桅桿打哈欠，獨臂在霧里劃出青色軌跡，“韓谷子那老牛鼻子在鼎里煮茶，用的是王仙芝去年輸給他的半兩龍涎。“

銅錢碎片在我袖中發燙。自打客棧那夜后，十二枚殘片總在寅時自動拼成卦象。今早它們組成的是“風澤中孚“，九二爻位卻多出個本不該存在的黑點。

“來了。“老頭突然揪著我后領騰空。

畫舫下方炸開巨浪。一尾金鱗紅鰭的鱸魚躍出水面，魚鰓張合間竟吐出人言：“陳小二！“我渾身汗毛倒豎——這分明是老板娘罵街時的破鑼嗓。

魚眼里閃過詭異青光，魚嘴大張著撲向我面門。李淳罡并指斬下，魚頭在半空突然扭曲變形，化作個袖珍版的客棧老板娘頭顱：“偷懶的短命鬼！軍爺的...“

劍氣攪碎魚頭，腥臭血雨中浮起縷黑煙，凝成驪珠洞天特有的“因果線“。我胸口疤痕突然灼痛，恍惚看見劍來世界的齊靜春站在光陰長河對岸，衣袖沾著血。

“第七處。“李淳罡臉色難看，“連水族都開始異變。“

霧中突然響起琵琶聲。曲調是《霓裳》序章，可每彈到商音就詭異地轉為羽調。銅錢碎片自行飛出，在甲板上拼出個殘缺的“劍“字，缺的那點正對巨鼎方向。

“徐驍要見的不是我。“我猛然醒悟，“是這枚銅錢！“

巨鼎里傳來瓷器碎裂聲。霧氣倏忽散開，露出端坐鼎中的黑袍老者——根本不是韓谷子！那人膝上橫著柄熟悉的木劍，劍穗掛著半片青荷葉。

“李淳罡？“我轉頭看向桅桿。

桅桿上空無一人。再回頭，鼎中老者抬起頭，露出一張與李淳罡七分相似的臉，只是右眼覆著青銅眼罩，上面刻著“劍氣近“三字。

“李家小子沒告訴你？“老者聲音像兩把銹劍摩擦，“兩袖青蛇本是一式雙招。“他舉起木劍，劍尖竟滴著血，“他練的是青蛇，我修的是...蛟螭。“

湖水突然沸騰。無數青銅手臂從鼎中爬出，每只手掌心都睜著只血眼。我懷中的銅錢碎片劇烈震顫，其中一片突然飛向老者，在距他三尺處化為齏粉。

“光陰長河的渡資。“老者舔去劍上血珠，“齊靜春那小子倒是大方。“

琵琶聲戛然而止。西北角霧氣裂開道縫隙，真正的李淳罡踏著塊門板漂來，身后拖著條百丈長的青銅鎖鏈——鎖鏈盡頭拴著客棧那口腌菜缸。

“李顯！“老頭獨臂一揮，鎖鏈抽在巨鼎上火花四濺，“你他媽越界了！“

眼罩老者哈哈大笑，突然將木劍插入鼎中。湖水倒卷成無數水劍，每把劍尖都挑著個模糊人影。我認出有徐鳳年雪中練刀的身影，更有陳平安在驪珠洞天打鐵的畫面。

“看清楚了？“李顯獨眼盯著我，“你在兩個世界都是變數。“他彈指震碎一片水劍，里面的徐鳳年突然變成獨臂，“就像這樣。“

真正的李淳罡突然出現在我身后，神符劍抵住我后心：“小子，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他聲音前所未有的冷，“要么我幫你斬斷因果，要么...“

巨鼎轟然炸裂。李顯的身影消散前，朝我擲來半片青荷葉。荷葉觸額即化，剎那間我眼前閃過無數畫面：白發徐鳳年站在武帝城頭，身后懸著劍來世界的天門；陳平安手持銅錢劍，劍穗赫然是李淳罡的獨臂衣袖...

“要么你自己成為因果。“李淳罡收劍入鞘，指了指正在下沉的青銅鼎，“就像那玩意兒。“

湖面突然浮現巨大漩渦。漩渦中心升起艘烏篷船，船頭站著個捧《春秋》的儒衫男子——竟是本該在太安城當官的曹長卿！可他手中竹簡分明寫著《齊物論》，眉間一點朱砂紅得刺目。

“大楚曹長卿，見過...“他目光落在我袖中銅錢上，突然改口，“見過齊先生故人。“

我胸口疤痕突然崩裂，血珠懸浮成劍來世界的文字：“此間事了，速歸“。李淳罡突然按住我肩膀：“別動！那是光陰長河的錨點！“

曹長卿手中竹簡無風自動，無數金色文字涌向我胸前的血字。兩者相撞的瞬間，整座春神湖的水騰空而起，在空中凝成巨大的“道“字。

銅錢碎片全部飛出，在“道“字第一筆處拼成環。冥冥中響起齊靜春的聲音：“看山是山否？“

我福至心靈，抓起李淳罡的酒葫蘆灌了一口：“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道“字轟然破碎。漫天水珠里，曹長卿的身影逐漸淡去，最后化作句嘆息：“原來如此。“李淳罡的獨臂衣袖突然燃燒，火焰中浮現出年輕時的青衣劍客形象。

“兩袖青蛇...“老頭怔怔看著火焰中的自己，“原來差在這。“

烏篷船沉沒處浮起塊石碑，上書“春秋十三甲，甲甲重開天“。可第十三處留白的位置，被人用劍刻了個小小的銅錢圖案。

我彎腰觸碰石碑的瞬間，整座春神湖突然靜止。飄在半空的水珠里，映出徐驍率鐵騎踏破六國的畫面，每個水珠中的場景都比原著記載早發生三年。

“時間線提前了。“李淳罡抓過酒葫蘆猛灌，“你小子到底改了多少...“

話音未落，湖底傳來龍吟。一條傷痕累累的青龍破水而出，龍角上掛著北涼軍的制式鐵槍。更駭人的是龍眼里插著半截木劍——正是李顯那柄！

銅錢碎片突然組成箭頭，直指青龍逆鱗處。我縱身躍起時，懷中最后一片刻著“齊靜“的殘幣自行飛出，精準嵌入龍鱗縫隙。

青龍發出震天嘶吼，周身鱗片剝落成無數青銅小劍。這些劍在空中重組，竟搭建出座微型的天門模型！門縫里滲出縷紫氣，隱約可見白衣陳平安正在橋邊練拳。

“驪珠洞天！“李淳罡驚呼，“這孽畜是劍氣長城的...“

龍尸墜入湖中剎那，遠處傳來鼓角聲。徐字王旗出現在地平線上，旗下那襲白衣格外醒目。可當我看清徐鳳年身邊跟著誰時，渾身血液都凍住了——

本該在徽山閉關的軒轅青鋒，此刻正親昵地挽著世子手臂。而她腰間佩劍的劍穗，分明是半片染血的青荷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