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歌在南京女子醫校的宿舍窗臺上，擺了只從上海帶來的青瓷瓶。驚蟄那天，瓶里插上了蘇硯送來的蒲公英，是他從校場邊的野地里采的，根莖還沾著新鮮的泥土。

“蘇先生說這種帶露水的最適合做標本。”送花的學生笑著比劃，“他在解剖室備課的時候，總對著草藥圖譜發呆，說秦老師講課時提到的炮制方法特別好。”秦晚歌將花枝插進瓶中時，發現花莖上系著根細棉線——和當年他給孩子們包扎傷口用的是同一種。

醫校的草藥園剛整理出模樣，蘇硯就送來批新種子。包裝紙上用鉛筆標著種植時間，有幾處被修改過的痕跡，像他當年在蕪湖碼頭，反復確認疫苗箱的封印是否完好。秦晚歌按著標注播種時，發現每種種子旁都留出了間距，恰好能容納另一種植物生長。

周曼青來南京開會時，帶了包上海的桂花糖。“沈曼云的紡織廠給醫校捐了批白布，做實驗服正好。”她擠眉弄眼地指著窗外，蘇硯正在給學生示范針灸，“聽說蘇先生每周三下午都要路過你的草藥園，說是檢查藥材長勢。”

草藥第一次采收那天，秦晚歌教學生炮制金銀花。講到火候時，蘇硯抱著醫書站在籬笆外，等她注意到才揚了揚手里的書：“北平寄來的新版《本草綱目》，有幾處增補和你當年說的用法一致。”他翻到夾著書簽的頁面，正是當年在天主堂，蒲公英絨毛落下的那一頁。

深秋的校運會，秦晚歌被拉去參加拔河。繩子突然脫手時，她踉蹌著后退，恰好撞進趕來扶她的蘇硯懷里。兩人同時松開手，卻都注意到對方手里的東西——她攥著剛采的薄荷，他拿著準備送去標本室的艾葉，都是能提神的草藥。

蘇晴寄來的包裹里，有件給秦晚歌的羊毛披肩。附信里說：“我哥織到半夜，說南京的冬天比上海濕冷。”披肩的針腳不太均勻，有幾處明顯是拆了重織的，像他當年為了讓難童們聽懂草藥知識，反復修改的講義。

年終考評時，秦晚歌發現自己的教案里多了些批注。在“蒲公英藥用”那頁，蘇硯用紅筆補了句：“可與南京本地的蘆葦根同煎，治肺熱更佳。”字跡旁畫了株小小的蘆葦，葉片朝向教案上她畫的蒲公英，像在風中輕輕依偎。

除夕夜，留校的師生聚在食堂包餃子。蘇硯搟皮時，總把邊緣搟得格外薄——秦晚歌上次說這樣煮出來的餃子更入味。秦晚歌負責調餡，往薺菜餡里加了把曬干的蒲公英，正是去年春天他們一起采摘的那批。

窗外突然響起煙花，學生們涌出去看熱鬧。秦晚歌和蘇硯留在食堂收拾，他擦桌子時，她正洗搟面杖，水流在兩人之間匯集成細小的溪流。遠處傳來新年鐘聲時，蘇硯突然說：“開春我打算在草藥園種些臘梅，你說和蒲公英搭不搭？”

秦晚歌望著窗外炸開的煙花，突然想起在上海的第一個春天。那時她以為復仇是唯一的光，卻不知有些種子早已在心里生根。她低頭繼續洗碗，水流聲里，聽見自己輕輕說：“臘梅耐寒，正好能護住早春的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