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電影里客串罪犯，因演技太好而走紅。

網(wǎng)上有人開玩笑留言，「建議查查，不像演得。」

兩周后我在影棚被捕，一年前懸案告破，我就是警察在找的兇手。

上警車前，我似乎看到圍觀人群里有個女人，正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因為她不僅是這部電影的導演，還是受害人妻子。

我猜她應該很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不是巧合。

01

電影《螳螂捕蟬》上線第十天，毫無預兆地火了。

我正在攝影棚拍廣告，妝發(fā)間隙忽然接到前經(jīng)紀人芳姐電話，讓我趕緊看她發(fā)過來的鏈接。

那是一篇更新于昨晚十點的公眾號影評，半天閱讀量已達十萬加。

文章標題是《〈螳螂捕蟬〉玩兒真的？》，配圖是我在電影里的殺人劇照，導語是「建議查查，不像演得。」

我大概瀏覽一遍，里面是對這部現(xiàn)實題材犯罪片的主題分析、人物探討，包含少量劇透。

我又點進公眾號主體，上面顯示個人運營，其他文章閱讀量大概都在幾千左右，唯有這篇異軍突起，成為黑馬。

就像喜提熱搜的我一樣。

不少網(wǎng)友對我在電影中的表現(xiàn)贊不絕口，帶火了那句「建議查查，不像演得」。

雖然電影播放量一般，但不妨礙很多人好奇跟評。

輿論就是這樣，煽風點火一邊倒。

還有觀眾上傳了相關的視頻片段，里面是這部電影里由我飾演的洗頭妹劉眉。

電影場景里：

「在裝修老舊的KTV包廂里，她剛搔首弄姿唱完歌，就趁俯身親男人的功夫，拿話筒死命敲打其后腦勺，職業(yè)笑容還掛在臉上。

接下來一分鐘沒有臺詞，只有《甜蜜蜜》的背景音樂和劉眉給男人開瓢時的特寫。」

其實這里的鏡頭語言大于我的表演，是導演周玉拔高了我。

「你要火了。」芳姐言簡意賅地說，語氣里似有懊悔。

不久前我提出解約，恰好經(jīng)紀公司也想放棄我這個小透明，一拍即合。

不過我跟了芳姐五年，熬也熬熟了，私交還不錯。

她嘖嘖道，「周玉這次運氣真不錯，本來她沉寂兩年都快落灰了，沒想到又被你給拋光了。」

掛上電話，我心神不寧地繼續(xù)拍廣告，不敢相信自己終于要擺脫查無此人的十八線小演員現(xiàn)狀。

晚上收工回家，我登錄幾乎遺忘的個人賬號，發(fā)現(xiàn)一天暴漲五萬多粉絲。

電影宣發(fā)掐準時間，讓我趕在流量最大的晚上十點，發(fā)了九宮格海報，其中關于我的三張全是今天臨時趕制。

原因無他，我只在這部電影里客串個兇手，全部戲份加起來三分鐘，臺詞沒兩句，核心就是殺人，本來夠不上海報。

而且《螳螂捕蟬》只是一部小成本網(wǎng)大，由紀錄片導演周玉操刀拍攝于兩年前。

因為題材敏感，上線前刪減不少，再加上演員陣容一般，本來大家對它也沒抱多大希望。

這次由我引發(fā)的關注完全是意外。

不過宣發(fā)在上午熱度一起來就聯(lián)系我，他們投放了一些頭條風格的文章，找水軍來刷節(jié)奏，準備反向操作一把。

「怎么反向操作？」

「標題使用小演員某某殺人滅跡、天網(wǎng)恢恢罪證曝光等字眼，等發(fā)酵兩天官微再出個聲明，澄清他們所謂的罪證只是電影物料。」

這想法不錯，很適合搏眼球。

「周導怎么說？」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導息影后就避不見人。這次要不是資方那邊催，片子還不定什么時候見光呢。」

周玉拍完《螳螂捕蟬》后又去拍了部別的，剛開拍就突發(fā)意外，幾乎毀容，自此宣布息影。

直到這次電影上線，也沒見到她真人，主創(chuàng)團隊只在線上開過幾次音頻會議。

所以大家也都泄勁了，完全沒想到會有后來送上門的熱度。

掛電話前，宣發(fā)開玩笑說，現(xiàn)在唯一的擔心就是，萬一我真不是演得，那就難收場了。

沒想到一語成讖。

兩周后，還是在那個攝影基地，我被呼嘯而來的警車帶走。

與此同時，當初那篇十萬加的公眾號更新了一篇文章，詳細講述了我被警察帶走的原因。

標題是《一年前的懸案，她真沒在演》。

02

審訊室里，女警察拿出一張照片，「認識上面這個男人嗎？」

我面上無動于衷，內(nèi)心蠢蠢欲動，眼前似乎又浮現(xiàn)出他窒息掙扎的樣子。

我知道他們在觀察我的神情舉止，所以忍不住要笑出來。

男警察翻開桌上的文件夾，舉起來面向我，「孫翡，你的作品很有意思，幾乎都是犯罪懸疑。」

我看著打印出來的劇照，最前面那張是我第一個角色，露露。

她是一個質(zhì)樸可愛的農(nóng)村女孩，卻在進城務工時被城里的公子哥欺負，求告無門，反因捅傷對方被抓進監(jiān)獄。

那時我剛滿二十歲，幾乎素顏出鏡，本該清純的臉被這張A4紙上粗糙顯色的油墨，渲染得有點失真。

是啊，六年足夠改變很多事。

我移開目光，「對，我喜歡出人意料的故事。」

「這些作品里光是審訊情節(jié)，就十幾處。」他入戲般環(huán)顧四周，最后視線回到我身上。

「這么說吧，對于現(xiàn)在這種情況，你應該已經(jīng)駕輕就熟了。」

頭頂上方的強光燈刺得眼睛生疼，我嘆口氣，「阿sir，人人都喜歡獵奇，這種電影里的反派容易出彩，萬一哪天就紅了呢？」

女警察順勢接道，「確實，你就是現(xiàn)身說法。」

然而她話鋒一轉(zhuǎn)，「直奔主題吧孫翡，照片上這個男人叫丁皓，是廣廈工程承包公司的項目經(jīng)理，失蹤于一年前，2013年前2月中旬。近日我們接到報警電話，有人在荒山發(fā)現(xiàn)了丁皓尸體。因腐爛程度較高，尸檢結(jié)果顯示，他失蹤后不久就死了，死因初步判斷是心臟驟停。」

真痛快啊。

她加重語氣，「懸賞消息發(fā)布后，警方很快接到匿名舉報電話，有人稱在網(wǎng)上看到你的電影片段，回想起曾目睹那個時間段內(nèi)，你和一名外形酷似丁皓的男子一起駕車去過荒山。」

「剛才我們從你的隨身物品里，搜查出含有致命氰化物的香煙，經(jīng)檢測，香煙濾嘴上有丁皓的DNA。這種化合物能夠?qū)е滤勒咝呐K驟停。孫翡，你涉嫌故意殺人。」

我沒有說話，直到男警察拿出我封存在挎包暗層里的半支軟中華。

游戲結(jié)束，我如釋重負，「對，人是我殺的。」

但他表情依然沉重，「丁皓是周玉的丈夫，而周玉是你的伯樂。」

他舉起露露那張劇照，「這部戲就是她導演的，力排眾議讓既非科班出身也無演藝經(jīng)驗的你當主角……為什么殺他？」

我忍不住笑了，理由太多，從哪兒說好呢？

就從最不重要的那個開始吧。

「他強暴我。」

「什么時候？」

「《螳螂捕蟬》拍攝期間。」

「在哪里？」

「他的工地上。」

「周圍沒人嗎？」

「那是片爛尾樓。」

男警察的聲音很平穩(wěn)，「孫翡，氰化物是你提前卷進煙草里的，除非你能預知這些。」

「強暴不只一次，」我冷笑，「第一次發(fā)生后，我不想聲張，但又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準備了這個，心想如果再有第二次，我會替天行道。」

他沉默了。

女警察接著問，「周玉知道這些嗎？」

「如果她知道，我應該早坐在這兒了。」

我忽然很好奇，「你們肯定也問詢周玉了，她怎么說？」

不等他們回答，我更急于確認一件事，「你們找到周玉了吧？」

他倆對視后，女警察循循善誘，「你和周玉關系不錯吧？她為數(shù)不多的電影里都有你。」

我沒有刻意否認，「周玉拍紀錄片起家，習慣用自己熟悉的團隊。如果你看過她所有電影，會發(fā)現(xiàn)里面基本都是熟臉。」

男警察又問，「剛才你迫切想知道我們有沒有找到周玉，怎么，之前你在找她？」

我玩味著周玉被找到時可能會有的反應，隨口答，「只是很好奇，作為導演，她真聽真看真感覺的臨場發(fā)揮效果。」

他還想問什么，但我耐心耗盡。

「阿 sir，現(xiàn)在口供物證俱全，按流程下一步該進入案件庭審了吧。」

他端詳著我，「你很著急？」

「這一切該結(jié)束了。」

03

這起案件因為電影的熱度，以及我和周玉的抓馬關系，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

「建議查查，不像演得」成為今年最大的反轉(zhuǎn)。

加上那個神秘公眾號對案情的細致爆料，輿論一片沸騰：

「娛樂圈潛規(guī)則那么多，裝什么貞潔烈女。」

「說不定她就是想上位，沒談攏才殺人，真被強了怎么不報警？」

「周導真是現(xiàn)代版東郭先生，招這么一白眼狼。」

「報警人是誰啊，咋這么久才說出來？」

「丁皓早該死，感謝孫翡為民除害。」

律師邊用他手機給我展示網(wǎng)上的評論，邊說我簡歷被網(wǎng)友扒得底朝天，連帶之前出演的作品也熱度空前。

我在看守所里，和這位駱律師隔網(wǎng)相會。

之前我表示不再另請律師，法律援助那邊就把他安排過來了。

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孫女士你好，我是駱華。如果你沒有異議，之后會由我為你辯護。」

我點頭。

「那好。目前案情還有些疑點，需要你配合我解答。」

「最關鍵的就是，丁皓對你是否構(gòu)成強奸，你有沒有相關證據(jù)？」

我嗯一聲，「還有嗎？」

他看著我，「還有就是，你和周玉的關系。作為被害人家屬和證人，她的態(tài)度對判決有很大影響。」

「還有嗎？」

「那個匿名舉報人，你認識嗎？」

我反問他，「我該認識嗎？」

他看著我，措辭嚴謹，「我不知道。畢竟你事業(yè)剛有起色，就遭到這種精準打擊，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

有道理，我似乎被說服了。

「我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不過你要答應我，恪盡律師職守，為你的辯護人保密。」

他鄭重其事，「當然，這是我的職業(yè)要求。」

「好吧，」我有點苦惱，「沒有任何證據(jù)能夠證明，丁皓強暴過我。」

「因為他本來就是我的情人。」

駱律師睜大眼睛。

「我之所以殺他，是因為周玉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關系，他要和我分手。」

「駱律師，現(xiàn)在我告訴你真相，相當于把后背都露給你了，你可要想盡一切辦法為我辯護，我不想死。」

我真誠地看著他。

駱華沉默，看上去倍受打擊。

良久之后才開口，「但據(jù)我所知，周玉什么也沒對警察說，她自稱毫不知情。」

他問我，「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我忽然很想逗逗他，「也許，我?guī)退瓿闪艘淮谓璧稓⑷四亍！?

他眼睛睜得更大了。

04

這期間芳姐來看我。

她一坐下就開始哭，我看著她費勁擠眼淚的樣子，恨不能直接喊cut。

好不容易等她哭完，探視時間也快到了，我打起精神。

前戲抻這么久，正事該隆重登場了吧。

果然，她緩緩開口，「小翡，我打聽過了，如果你能取得被害人家屬諒解書，法院就能輕判。」

她居然是為周玉來的。

我嘆口氣，順便搖搖頭，「可是我殺了人家老公，她怎么可能原諒我。」

「哎呀，丁皓傷天害理在前，同為女人，她心里是理解的。」

我奇道，「她跟你說了？」

芳姐一時卡殼，畢竟周玉作為受害人家屬，反倒找人來說和，邏輯上講不通。

戲得往下演，我主動幫她找臺階，「姐，知道你重情義，為我沒少忙活，周玉那邊肯定是你想幫我爭取。」

她表情欣慰，醞釀片刻又開始擦眼抹淚，「小翡啊，姐到底沒白疼你……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犯那種糊涂呢，要是你早點說，姐不早就幫你擺平了嗎？」

我心里冷笑，合著從前逼我去飯局的不是你？

芳姐是標準生意人，無利不起早，所以她這次來，名義上是幫我爭取周玉的諒解書，實際上該是替周玉打探我的意圖。

因為那個匿名報警人，就是我。

當時那句「建議查查，不像演得」風頭正熱，于是我在通訊時段最繁忙的上午十點，撥通了報警電話。

原話是，「前些天你們在荒山上發(fā)現(xiàn)的死者丁皓，死因是情感糾紛，兇手是演員孫翡。她有個隨身攜帶的坤包，里面藏著關鍵物證。」

我使用了變聲器和剛投入市場的網(wǎng)絡虛擬電話，一時半會兒很難查到。

「小翡，小翡？」

我回過神來，聽芳姐繼續(xù)說，「姐有一點不明白，聽說你很快就承認自己是殺丁皓的兇手，這中間是不是有什么隱情啊？」

有隱情能告訴你嗎。

我盯著芳姐一張一合的嘴，快速在腦子里分析一遍：

周玉不知道我是主動把自己送進來的，站在她的角度，作為受害者家屬親自過來太扎眼，所以讓芳姐來打探我承認殺丁皓的原因。

因為她知道，兇手另有其人。

「姐，別再替周玉跑腿了，」我奉上忠告，「人是會變得。」

05

芳姐鎩羽而歸后，換駱華坐在對面。

我忍不住想笑，今天這是怎么了，一個兩個，都等不及露狐貍尾巴？

但剛和芳姐周旋一圈，我精神不佳，所以沒好氣，「有事就說。」

駱華眉頭緊鎖，「孫小姐，很快就庭審了，但咱們辯護方向卻遲遲沒擬定好。」

我斜眼看他，「我的錯？駱律師，術業(yè)有專攻。」

駱華忽略我的挑釁，他語氣凝重，甚至還壓低聲音，「方向模糊，是因為你沒有說實話。」

我心跳漏了一拍。

「法院讓我來這里做法律援助時，我就很納悶，為什么你不專門請個律師？」

「你應該不缺那份錢，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缺，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正常人砸鍋賣鐵也得挑個口碑好能力強的。」

「但你無所謂。我花了一些時間才想明白，對你而言，判決結(jié)果不重要，來到這里才重要。」

說到這兒，他笑了笑，聲音輕快起來，「孫小姐，我平時的愛好之一是看電視劇，其中有一部，讓我印象深刻。」

「講得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公訴人，為了讓他負責的案件真相大白，不惜以死做局，引發(fā)大眾關注和介入。我猜，身為演員，你也看過那部劇。」

「你不會是要效仿吧？」

見我不說話，駱華語氣越來越篤定，「我不知道你陷入何種困境，但顯然你在明別人在暗，所以你鬧這么大動靜，逼對方露出馬腳。」

「面對我時，你故意含糊其辭，是因為根本不指望我?guī)湍戕q護。」

「換句話說，你認定我會被收買，所以你既要混淆視聽，又要順藤摸瓜。」

說完這些，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孫翡，我猜得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