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恩情
- 1848大清燒炭工
- 海鷂
- 2482字
- 2025-03-29 20:00:00
好一會兒,彭剛才從原主散碎的記憶中,搜尋到關于眼前這兩人的信息。
原來是村尾陸家的陸勤、陸謙兩兄弟。
他們本來還有一個叫陸儉的弟弟,不過三年前還是四年前的冬天餓死了。
那年年關前他老爹彭信還幫陸儉寫過墓碑,所以彭剛才有那么一點印象。
說是墓碑,其實不過是一個寫著名字的木牌罷了,估計現在木牌上的名字早已經被雨水洗刷干凈,沒留下一絲痕跡。
早年陸家兄弟閑暇時常到私塾外偷學,其他塾師會趕他們走,唯獨彭信當塾師的時候不僅沒有趕他們走,任由他們在窗外旁聽,還給他們兄弟三人起了像樣的名字。
這兄弟倆估摸著是記著彭信的恩情,特地來給彭信磕個頭道別。
“進來吧。”彭剛讓他們進來。
陸家兩兄弟朝著后堂的方向就要跪下。
彭剛一把拉住他們:“哪有學生在隔著墻給先生磕頭的道理,進去見你們先生最后一面吧。”
陸家兄弟非常詫異地看向彭剛:“我們身上臟,怕污了彭相公的屋子。”
陸家兄弟知道彭剛平素是一個很愛干凈的人,擔心弄臟了他家的屋子。
“這里不臟就行。”彭剛指指自己的心窩,引陸家兩兄弟至后堂行禮。
磕過頭,陸勤將菜籃子里的菠菜和春蘿卜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供桌上。
慶豐村占田者十無一二,佃田者十之三四,無田可耕者十之四五。
陸家兄弟便屬于十之四五的無田可耕者,只有一片三分大小的菜地。
顯然,一片三分大小的菜地是沒辦法維持兩兄弟最基本的生活。
陸家兄弟靠著農忙時給人打短工,農閑時到附近的墟集打雜乞討。
這才勉勉強強茍延殘喘到現在。
供桌上的菠菜和春蘿卜,恐怕是他們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菜的品相很好,一看就是用心精挑細選過的。
陸家兩兄弟雖然臟兮兮的,菜卻是洗得非常干凈,連蘿卜上都找不到丁點泥。
看著陸家兄弟精心送的菜蔬,想到昨天在他家大吃大喝,今天還要奪田契的族人,彭剛心中五味雜陳。
他讓彭毅上二樓的糧倉取兩斗米下來。
農村人是有多少錢辦多少事,彭剛所在的主屋有兩層,不過二樓只有左邊這一半鋪了木板,隔出兩個房間。
一間當糧倉用,另一間當書房用。
故而陸家兩兄弟在一樓也能看見彭毅上樓去庫房取米,連忙擺手表示這米他們不能收。
彭剛不由分說,把裝著兩斗米的麻袋塞給陸家兩兄弟。
“彭相公,太多了,這些菜在奇石墟最多也只值六升米。”陸勤有些不安地推辭道。
“等操辦完我阿爸的后事,我想雇你們兩個做工,這兩斗米和這兩尾魚,就當是我給你們的定錢。”彭剛又從木盆里抓出兩尾魚送給他們。
陸家兄弟謝過彭剛,來到前院,掏出懷里的木碗蹲在地上,一點一點地將灑在地上的糊粥拾進木碗里。
彭剛別過頭,不忍繼續看,輕輕慨嘆一聲詢問彭毅道:“阿弟,田契你藏哪兒了?”
“藏在牛棚的干草堆里,三哥要看?”彭毅說道。
彭剛點點頭。
只一溜煙的功夫,彭毅便取來一個帶鎖的樟木盒子,并把鑰匙一并交給彭剛。
陸家兄弟走后,彭剛關上院門,帶著彭毅上二樓的書房清點家產。
他們家最值錢的資產是十七畝水田,其中有九畝是上等水田。
九畝上等水田是他們家最為集中的一處田產,也是他老爹彭信時常念叨的他們家的命根。
剩下的八畝水田為中等水田,位置較為分散,其中半數還在鄰村。
十六畝旱坡地的分布更是零散,東一塊,西一塊,最大的一處才不足六畝,最近的一處在慶豐村,距家不到二里地。最遠的一處,遠在三十來里外的蒲塘。
貴縣上等水田的時價是十二兩左右,普通的水田時價普遍在每畝七八兩的樣子。
旱坡地不怎么值錢,四兩左右一畝。
粗略估計,他家的田產市場價值大約為二百三十兩上下。
不過著急典賣的話,按照大清地主老財的揍性,能賣上一百五十兩都算是他們給子孫后代積德了。
宅院呢?
印象中去年鄰村一個破落戶賣出的宅院和他家宅子差不多,當時是賣了七十兩。
他家的宅院市場價估計差不多也是六七十兩的樣子。
當然,和田產一樣,市場價六七十兩不代表就能賣上六七十兩。
家里的兩頭大牲口,也就是水牛和母豬,市場價多少他還真不大清楚。
現錢方面,家里這三個月來又是看病驅魔,又是操辦葬禮,前前后后攏共花了三十六兩白花花的銀子,余銀所剩無多。
僅存三兩二錢的碎銀子和兩吊半銅錢。
幸好他家家底還算殷實,沒有積欠,沒有借印子錢,也就是不欠滿清朝廷的賦稅,沒借高利貸。
他家反而還放給韋長工一筆刀耕錢。
說是錢,其實就是去年春耕時借給韋長工的三石米。
約定春借三石米,秋還五石米,韋長工逾期沒有還清,拖到了今年。
韋長工自家一畝六分水田的田契還抵押在這里。
這個刀耕錢似乎有點低,印象中,貴縣的刀耕錢普遍是春借一石,秋還三石。
心黑一點的土豪劣紳,例如貴縣最大的客家地主丘古三,刀耕錢是春借一石,秋還五石。
一旦逾期,抵押的土地直接沒收了不說,刀耕錢還得照還不誤。
還不起?想當老賴不還?
那怎么行?你不還,我不還,丘老爺還怎么納妾娶九房?
還不起就賣兒賣女,把自個兒賣給丘老爺,男充護院,女充浣衣,一輩子給丘老爺當牛做馬。
日暮時分,難得安靜了大半天的院門再次被叩響。
彭剛不知何人此時造訪,彭毅昨晚才告訴他,平在山的燒炭工舅舅最早也要明天才能趕到慶豐村,來者肯定不是他舅舅。
他現在無依無靠,身體又虛弱,不敢放松警惕。
彭剛揣上牛尾刀,緊了緊腰間有些松的麻繩來到院門前。
透過院門的縫隙看清訪客的臉后,彭剛這才展顏打開院門迎客。
“馮先生,達開兄,祥禎兄,快快請進!”
來客有七人,彭剛只認出其中三人,其余三人則有些面生,一時叫不出名字。
馮云山路過奇石墟,一聽說彭家父子雙雙染疫病亡的消息,想到昔日落魄之時曾受過彭信接濟收留,遂買了花圈、冥錢、又寫了兩副挽聯登門吊唁。
石達開本不想來,但念及昔日同窗之誼,死者為大,也放下那段不快的往事馳馬趕到慶豐村。
看到彭剛好端端地站在他們面前,馮云山、石達開、石祥禎都感到非常詫異。
“你還活著啊!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石達開把手中已經用不到的挽聯往邊上一丟,激動地抓著彭剛的手臂,喜不自勝道。
“鬼門關走了一遭,上帝見我可憐,又把我帶回了人間。”彭剛笑道。
馮云山和石達開等人皆不置可否,這些人都是拜上帝會的核心成員,而非底層信眾。
底層拜上帝會信徒確實很多是真的篤信天父天兄和天堂的存在。
至于高層,恐怕只有洪秀全一人相信自己臆想的世界真實存在。
比起對拜上帝教,對天父天兄們的虔誠之心,天國高層們的野心更為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