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剛和張釗有過一面之緣。
張釗是個雜種。
乃嘉慶年間縱橫廣東沿海的華人海盜與澳門西洋妓女一夜風流快活的產物,華洋混交的雜種。
張釗相貌奇特,發辮為棕色,很容易辨別。
彭剛一一辨認過所有賊匪的尸體,確定張釗不在其中,還活著。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三十六名張釗所部的天地會艇軍老匪。
沖進大門時被扎死一個。
彭剛打死一個弓手,一個鳥銃手,黃大彪刺死一個,蕭國達用鳥銃打死一個。
前后陷坑里為竹簽扎傷,被補槍致死的,有四個。
最后被一炮掃死掃傷的,有六個。
合計打死十六名張釗所部的老匪,盡管有運氣成分在其中,仍舊是十分亮眼的戰績。
己方的傷亡也不小。
一組的副組長陸謙胸膛中彈,現在就吊著一口氣,十有八九是救不活了。
東門的暗哨盧萬里被賊匪弓手一箭射中腦門,當場一命嗚呼。
另有三人被賊匪的鳥銃手打死。
還有兩個帶傷。
二組的僮(壯)家后生仔藍桂生左臂被鉛彈擦傷,悉心護理傷口,救回來的問題不大。
二組東門的明哨胡大牛,右肩中箭,傷勢說重不重,說輕不輕。
二十四個后生仔,一仗下來折損五個之多,還有一個是副組長。
如此大的損失,彭剛的心頭都在滴血。
盡管沒有血親關系,可三個月的朝夕相處,在他們身上傾注了全部心血,彭剛早已經把這些后生仔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這些老匪身上的包裹沉甸甸的,估摸著有不少金銀細軟。
只是現在,彭剛無心清點金銀細軟。只是讓彭毅和彭敏暫時先把搜到的金銀細軟收拾起來。
“賊匪的舌頭交代說,張釗是睚眥必報之人。
附近方圓三四十里,除了我們的燒炭場,只有上垌塘能搞到大量的糧食和鹽。
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抑制住內心悲痛的情緒,彭剛冷靜分析起他們現在的處境。
張釗隊伍里有平在山出身的老匪,諳熟平在山的情況。
他們肯定知道上垌塘的謝斌不好招惹。
來時三十六名老匪都沒敢打上垌塘,現在僅存二十人,更不可能舍近求遠,趕一整夜的夜路折返回去攻打上垌塘。
紅蓮坪燒炭場,仍舊是他們的首選目標。
紅蓮坪燒炭場現下還能參戰的人手和張釗所部的殘匪人數大致相當。
借助地形優勢防守燒炭場已是勉強,想出擊殲滅他們,有點異想天開。
“我們有三門木炮,東西兩門各駕一門,剩下一門對準山頂,防止他們從山頂下來偷襲咱們,確保咱們燒炭場無虞。”
剛剛拿了開門紅的蕭國達竟沒有任何不適與后怕,反而表現得異常亢奮,似乎深埋于體內的某些東西被激活。
這不是蕭國達第一次殺人,迫于生存壓力,蕭國達或是主動,或是被動地參加過十幾次土客械斗。
手上沾有三條人命,至于械斗中打傷過多少人,蕭國達已記不清了。
“想確保燒炭場安全無虞,必須消滅張釗和殘余的老匪。”彭剛呼來燒炭場內的幾個大人議事。
除了吳鐵匠不知所蹤,早就跑出了燒炭場,其他的大人都還在燒炭場內。
彭剛不僅將山場打理得井井有條,方才應敵時的沉著穩重,彈無虛發,連續斃殺兩名老匪的英勇表現是有目共睹的。
盡管彭剛只有十七歲,再沒有人將彭剛視作毛頭小子輕看,都認真地聽他發言安排。
“小舅、覃叔,你們知道上垌塘怎么走,趁著殘匪們都在東門附近,你們從西門出去,繞路去上垌塘請謝外委協助。
告訴謝外委,我送他一個錦繡前程,張釗和五名老匪就被我們拖在紅蓮坪,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換上一頂正兒八經的七品把總頂戴,就看他有沒有膽色來取了。”
謝斌能為了六折的低價炭,一成的山場干股幫他應付附近半民半匪的山戶,看起來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但這次他們要應對的可是天地會艇軍張釗所部的老匪,戰斗力不是半民半匪的山戶能碰瓷的。
謝斌的上垌塘只有十一名塘兵,告訴謝斌實情,有二十名老匪在紅蓮坪,謝斌不一定會為此涉險。
“明白了。”
蕭國達和覃木匠不是愚笨之人,理解彭剛少報賊匪數量的用意。
只是蕭國達還有一事不明,他擺弄著從張釗的老匪那里繳獲的鳥銃,打開掛彎握把處的藥囊鉛袋,瞥了一眼幾乎已經空的藥囊鉛袋。
“張釗和他的老匪們缺食少彈,咱們燒炭場內的吃食還能支撐半個月,火藥鉛子也不缺,就算是和他們耗,也能耗走他們。”
“這次耗走他們,他們會就此善罷甘休嗎?”彭剛搖搖頭,說道。
“張釗遲早會回來尋仇,只有徹底將他們鏟除,斬草除根,我們紅蓮坪才會安生。”
“明白了,我去!”想通其中的關節,蕭國達也不墨跡,用手里的鳥銃換了蕭國英身上的柴刀。
“我是去報信的,鳥銃要燃火繩才能使,帶著鳥銃容易暴露、招引賊人,換大哥的柴刀一用。”
西門崗樓上張澤,仔細觀察四周,確認西門附近無人,打開西門放蕭國達和覃木匠出了燒炭場。
話分兩頭,僥幸撿回一條命的楊衡咬牙忍著疼,拔出扎進腳底板的竹簽,心有余悸地剖析道:“紅蓮坪會不會是陳興旺、謝斌開設的燒炭場?在此地駐了汛塘兵?”
也只有這個解釋才能說得通為什么紅蓮坪的這幫燒炭佬不僅有鳥銃,還他娘的有炮。
不管楊衡的剖析對錯與否,一仗折損十四個老兄弟,蒙受如此巨大的損失讓張釗對紅蓮坪燒炭場里頭的那些燒炭佬或者是綠營護衛恨得咬牙切齒。
這些人可是跟隨他多年的老兄弟,其中不少還是早年在廣州時就追隨他的老兄弟,不是剛喝香灰酒水入會的新兄弟。
這口氣,張釗無論如何都咽不下。
再者,他們現在餓得前胸貼后背,必須想辦法弄點吃的。
他娘的!
等老子打進燒炭場,非砍下你們的腦袋祭奠死去的老兄弟,挖出你們心肝下酒菜不可!
“早知道不去招惹這幫子燒炭佬了。”
“誰知道一幫子燒炭佬,他娘的不僅有火銃!還有炮!”
“早知如此,不如來時直接打了上垌塘。”
“上垌塘的謝斌就好惹了?兩年前王二麻子他們就是被謝斌剿的。”
“王二麻子?這廝給咱們哥幾個提鞋都不配!”
“現在馬后炮,說風涼話有啥用?”
......
經此慘敗,張釗所部的老匪士氣低迷,互相埋怨爭吵了起來。
“要不咱們直接散伙吧?我想回黔江繼續干我的打魚營生。”
心灰意冷,看不到出路的石虎威萌生退意,甚至提出了要散伙的念頭。
散伙二字刺激到了張釗的神經,張釗刷地一下拔出腰間的雁翎刀架在石虎威脖子上:“別忘了咱們在關二爺面前立下的誓,更別忘了你們背囊里的金銀是誰帶你們得來的!若是再有人提散伙,莫怪我老張狠心不講兄弟情分。”
“大哥,我聽你的!咱們該怎么打?”農耀祖的眼中滿是戾氣。
打小光屁股一起長大,處處護著他的親哥哥是被一個光著膀子的大漢一銃打死,他已經記下這名大漢的容貌,誓要活活剮了這名大漢為哥哥復仇。
殺兄之仇填膺,大半個月沒有像樣進食的農耀祖居然感覺沒那么餓了。
暴怒的張釗迅速冷靜下來,他的目光凝視著燒炭場,片刻后又掃過四周,觀察周圍的形勢。
沉吟半響,他忽覺豁然開朗,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