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蓮花坪附近一切如常,沒有發現生人的蹤影,更不用說天地會殘匪。
蕭國英認為彭剛多此一舉,空耗人力木料多搭了一個望樓,值夜的人加了兩個不說。
連出入口都布置了密集的鐵蒺藜、竹簽、木刺,還挖了陷坑蓋上了草,進出燒炭場礙事麻煩的很,嚴重影響生產生活。
旬日無事發生,蕭國英建議彭剛取消東西兩個入口處的陷阱,以方便背扛木料進燒炭場。
蕭國英的建議并未被彭剛采納。
來蓮花坪買炭的上垌塘塘兵告訴他,油旺肚已經有山戶遭受天地會殘匪的毒手。
整整三戶山民,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連不足月的嬰孩,都被烤了吃干抹凈,只留下一堆骨頭,甚是凄慘。
油萬肚距離蓮花坪不過十幾里的路程,既然天地會殘匪已經竄到油旺肚附近,找到蓮花坪只是時間問題。
事關蓮花坪燒炭場整整三十多條人命,彭剛不敢掉以輕心,心存僥幸。
江口圩一戰后,大頭羊張釗沒有投降,而是和羅大綱一樣奮力突圍,狼狽竄入平在山中。
張釗寧可選擇突圍也不向清軍投降不是因為他多有骨氣。
他是一個身段相當的靈活,有奶便是娘的主。
清廷也好,天地會也罷,誰給的好處多,他就跟誰。
張釗是聰明人,他很清楚接受朝廷的招撫,時機很重要。
道光二十六年艇軍起義前夕張釗選擇背叛艇軍兄弟接受朝廷招撫,甘為清廷鷹犬。
那是因為彼時艇軍勢大,清廷需要張釗作為顆棋子分化瓦解艇軍。
如今呢?
天地會艇軍大部被殲的,散伙的散伙,羅大綱、蘇三娘、田芳等人又不知所蹤。
唯一幸存的艇軍部署只剩下沒有參與這次行動的黔江勒馬邱二嫂所部。
張釗清楚自己現在對清廷而言已經沒有太大的價值,就算向清軍投降,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多半是會被割了腦袋換成賞銀。
張釗的部署在江口圩已經被大湟江巡檢司和當地的團丁打死打散。
突圍出江口圩之時,張釗身邊的部下十不存一。
綠營團練又跟瘋狗似地一路攆著他跑。
等到進入平在山,張釗已是極為狼狽,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少。
按照他的說法,現在含他本人在內,還有三十六位天罡正將!
或許是江口圩的“大捷”極大地振奮了桂平縣綠營、團練們的士氣。
也或許是張釗八百兩的賞格太過誘人,清軍罕見地追起了窮寇。
以張釗為首的“三十六天罡將”只能餓者肚子在平在山同搜捕他們的綠營團練周旋。
“他娘的!要這阿堵物有何用!揣著金銀連一斤米,一錢鹽都買不到。”氣喘吁吁地農光宗狠狠地將沉甸甸的布包摔在地上。
“真他娘的窩囊!”
江口圩乃潯州府數一數二的富庶之地,盡管他們在江口圩沒能成事,可還是從圩里洗劫了不少值錢的金銀細軟。
可在這深山老林之中,有錢也無處使,連丁點鹽都買不到。
縱使偶爾能搶到幾個山戶。
但平在山的山戶出了名的窮,米缸里粗糧都沒幾升,搶來的那點吃食、宰殺的人根本不夠他們三十六人分。
大半個月下來,又乏又餓的農光宗嘴里已經淡出個鳥來。
滴鹽不進,疲憊乏力、手腳抽搐不說,最難受的是啃筍嚼草都沒胃口,還不時感到頭暈發昏。
“當年李闖王全軍覆沒,和咱們一樣為了躲避朝廷追捕遁入深山中,身邊只有十八騎,最后還不是照樣奪了天下?”張釗拾起包袱,激勵道。
“李闖王有十八騎,咱們可是有足足三十六位好漢,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張釗以潼關南原之戰全軍覆沒后的李自成為例,激勵他的死忠們。
他讀書少,這些事情是張釗從說書人口中聽來的,他并不知曉那場大戰叫做潼關南原之戰,更不知道李自成所遁之山乃商洛山。
能跟張釗到現在沒走散的這些人都是天地會艇軍的老匪,是張釗的基本盤。
張釗無論如何都要籠絡住他們。
只要有這些人在,不出半年,他就又能拉起一支大幾百號甚至上千人的隊伍。
“十八騎!”農耀祖是農光宗的弟弟,他早已餓得腦袋發昏,吃不下張釗畫的虛空大餅,滿腦子都是吃的。
“那李闖王他們還有馬肉吃!一時半會兒且餓不著!”
張釗一時語塞,提到馬肉,他的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咕亂叫起來。
獵戶出身的農光宗躡手躡腳地沿著獸道走,想碰碰運氣逮只野味果腹。
走著走著,眼尖的農光宗發現前方的半山腰上竟有一處小村莊,他伸手一指,激動地喊道:“前邊有村子!”
“不會是潯州協的綠營又在平在山里開新塘了吧?”農耀祖心里犯嘀咕。
農家兄弟在投效張釗之前是平在山的獵戶,分布在平在山的聚落農家兄弟很了解。
前邊是蓮花坪,過往從沒聽說過蓮花坪有人長居。
“那又如何?區區一塘的綠營而已,何足道哉!”張釗精神為之一振,喝令道,“隨我來!”
就算是綠營團練在前面的山腰上等著他們,只要人數不多,張釗也得想辦法把他們啃下來,不然他這支人心不齊的隊伍真要散了。
等悄悄地湊近至山腳,張釗一行人才發現這是一個新開的燒炭場,不是什么村莊,更不是什么綠營新塘。
“是山場!新開的山場!看著挺大,搶了他們,我們一路的吃食就有著落了!”農光宗異常亢奮,取下身上的小稍弓拉了拉熱身,躍躍欲試。
只要搶了這個山場,就有足夠的糧食支撐他們走到勒馬,投靠邱二娘,擺脫官軍。
“咱們有銀子,不如拿銀子向他們買些吃食。”燒炭佬出身,良心未泯的楊衡建議道。
“如果我們前腳剛走,他們后腳就向官軍出賣咱們的行蹤領賞怎么辦?”張釗冷聲說道,“為了兄弟們的安慰著想,必須斬草除根!”
“可他們只是一群貧苦的燒炭佬,又沒有招惹咱們。”楊衡仍舊試圖再爭取一下,“咱們天地會的宗旨不是劫富濟貧么?”
“楊衡!在你心里頭,咱們兄弟的性命,還比不上那群燒炭佬么?”農耀祖不悅道。
“咱們可是在關公面前歃血盟誓,喝過香灰結義酒的兄弟!”
“好了!”張釗抬手止住爭論,“先殺進山場吃頓飽飯再說,要是這群燒炭佬愿意跟咱們走,挑十幾個聽話的青壯編進咱們的隊伍里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