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

子夜的槐安巷飄著牛毛細雨，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著水銀般的光澤。蘇螢撐著蛟皮傘站在巷口，看著陳無常用朱砂在七個方位畫下鎮魂符。每道符成，空氣中就會蕩開圈金色漣漪，驚得檐角窺視的夜梟撲棱棱飛走。

“時辰到了。“老鐘拄著鬼面杖從霧中走出，獨眼掃過蘇螢的裝束，“丫頭這身倒襯你。“

蘇螢低頭看自己的月白勁裝——這是陳無常從箱底翻出的舊衣，袖口繡著青蓮暗紋。布料觸感非絲非麻，遇雨不濕，遇火不燃。

“鮫綃混了天蠶絲。“陳無常扣緊腕間護甲，“蘇清當年下冥界穿的。“

老鐘嘿嘿笑著掏出個羅盤，指針正對西北狂顫：“怨氣沖天啊，白大人選的好日子。“

三人行至城隍廟舊址，陳無常忽然停步。他咬破指尖在虛空畫符，血珠懸浮處竟顯出道青銅門扉。門環是饕餮銜環，銹跡斑斑卻透出森森威壓。

“陰陽路開！“老鐘鬼杖頓地，杖頭鬼眼射出青光。

門縫里涌出刺骨陰風，裹挾著無數凄厲哀嚎。蘇螢腕間鑰匙印記驟然發燙，青銅門應聲而開。映入眼簾的不是想象中的黃泉路，而是條血霧彌漫的河道，岸邊白骨堆積如山。

“忘川支流。“陳無常將安魂琴背好，“跟緊我的腳印。“

## 2.擺渡人

血霧中傳來吱呀櫓聲，一葉扁舟破浪而來。撐船的是個戴斗笠的老翁，蓑衣下露出青灰色的鱗皮。

“三魂七魄各幾何？“老翁聲音像是砂紙摩擦。

陳無常拋去枚金箔元寶：“陽世客，借個道。“

老翁接住元寶嗅了嗅，獨眼突然暴睜：“龍血錢？白大人的面子自然要給。“他咧嘴露出滿口尖牙，“不過規矩不能壞，得留件貼身物。“

蘇螢摘下鎏金香囊，卻被陳無常按住。他褪下左手骨戒拋去：“夠么？“

老翁接戒時觸電般縮手，斗笠被氣浪掀飛，露出張布滿肉瘤的怪臉：“鎖魂戒？！您這是...“

“開船。“陳無常踏上船頭，青衫無風自動。

扁舟逆流而上，船底不時傳來抓撓聲。蘇螢緊盯水面，發現渾濁的河水中沉浮著無數人臉，有的在哭嚎，有的在癡笑。當她與某張人臉對視時，耳邊突然響起母親臨終的咳嗽聲。

“別看。“陳無常的衣袖拂過她眼前，“這些都是溺亡者的執念。“

老鐘突然怪叫：“要過漩渦了！“

前方河道陡然收窄，血色漩渦卷起十丈高的水墻。漩渦中心有團黑霧翻騰，隱約可見巨龍輪廓。擺渡老翁嚇得縮在船尾：“惡蛟！是那頭吃擺渡人的惡蛟！“

## 3.惡蛟劫

陳無常解下安魂琴，指尖掃過琴弦。清越琴聲化作金色波紋蕩開，所到之處血浪平息。黑霧中傳來震天怒吼，青鱗蛟首破水而出，燈籠大的豎瞳鎖住小舟。

“交出龍血錢！“惡蛟口吐人言，腥風掀得小舟幾欲傾覆。

老鐘鬼杖連點，在船周布下青光結界：“這畜生吃過十八個擺渡人，白大人小心！“

陳無常翻手召出判官筆，筆走龍蛇間寫下“鎮“字。金字壓向惡蛟，卻在其額前寸許崩碎。惡蛟狂笑震落岸上白骨：“判官筆對我不起作用，我早不在生死簿上！“

蘇螢突然按住琴弦。方才琴聲響起時，她分明看到惡蛟逆鱗處閃過藍光。當蛟尾掃來時，她不顧陳無常的喝止，縱身躍上蛟背。

“丫頭找死！“老鐘驚呼。

逆鱗近在咫尺，蘇螢腕間鑰匙印記爆發出耀目藍光。她仿佛聽見蘇清的聲音在耳邊指引：“就是現在！“五指如刀插入鱗隙，竟扯出塊晶瑩剔透的玉牌。

惡蛟發出驚天慘嚎，周身黑霧盡散，露出潰爛的蛟身。陳無常趁機擲出狴犴針，七根骨針釘入蛟首要穴。龐然身軀轟然砸落，激起滔天血浪。

“這是...“蘇螢擦去臉上血污，看清玉牌上刻著的生辰八字——竟與陳無常證件上的出生年月分毫不差。

## 4.三生石

小舟靠岸時，血色蒼穹已變成暗紫色。陳無常接過玉牌，指腹摩挲著背面細小的“清“字刻痕：“是她...“

岸邊石碑林立，每塊都映著走馬燈般的記憶畫面。蘇螢在一塊殘碑前駐足，看到穿白衣的自己正在給孩童模樣的陳無常束發。小陳無常耳后月牙疤清晰可見，仰頭時滿眼孺慕。

“這是你的...“

“三生石。“陳無常聲音發澀，“記載前世今生。“

老鐘突然鬼杖杵地：“有東西過來了！“

霧中浮現出十二盞白燈籠，提燈者皆著玄色官服，面覆青銅儺面。為首者手持鐵鏈嘩啦作響：“奉判官令，緝拿擅闖禁地者！“

陳無常將蘇螢護在身后：“我乃...“

“知道你是白無常。“鐵鏈如毒蛇襲來，“抓的就是你！“

## 5.儺面追兵

鐵鏈破空的尖嘯刺得人耳膜生疼。陳無常旋身揮筆，判官筆尖綻出三尺金芒，與鐵鏈相撞的瞬間炸開一蓬紫電。火花飛濺中，青銅鎖鏈寸寸崩裂，碎片劃過陳無常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線。

“鐺——！“

金屬碰撞的余波震得忘川河水倒卷。十二盞白燈籠驟然暴漲，青白色的冷光里，儺面人玄色官服上的暗紋清晰可見——那是用冥蠶絲繡的百鬼噬心圖，衣擺翻飛時，惡鬼的眼珠竟會詭譎轉動。

“幽冥鎖魂陣！“老鐘的鬼面杖重重杵地，杖頭鬼眼迸出慘綠幽火，“丫頭退后！“

為首儺面人雙手結印，剩余十一人瞬間移位。鐵鏈交錯成網，每條鎖鏈末端都拴著顆骷髏頭，空洞的眼窩里燃著磷火。陳無常判官筆凌空畫符，金色符文撞上鐵網，卻如泥牛入海。

“收！“儺面首領暴喝。鐵網倏然收縮，陳無常的衣袖觸及鐵鏈，頓時焦黑碳化。血腥味混著皮肉燒焦的惡臭彌漫開來。

蘇螢的鑰匙印記突然滾燙。她抓起地上一塊三生石碎片擲向陣眼，藍光包裹的碎石穿透鐵網，正中某個儺面人的青銅面具。“咔嚓“脆響，面具裂開的剎那，露出下面腐爛的半張臉——蛆蟲在眼眶里蠕動，下巴掛著森森白骨。

“找死！“破相的儺面人甩出鐵鏈。鏈頭骷髏張開利齒，直取蘇螢咽喉。

“叮！“

千鈞一發之際，陳無常以斷筆架住鐵鏈。判官筆應聲而斷，他卻就勢旋身，半截筆桿捅入儺面人咽喉。黑血噴濺，落地化作劇毒黑煙。陳無常攬住蘇螢腰身急退，黑袍被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坤位三步，震位七尺！“老鐘突然嘶吼。

陳無常會意，足尖點地騰空而起。鬼面杖射出的綠火在他腳下鋪成蓮臺，借力瞬間，他袖中飛出十二枚銅錢，精準嵌入每個儺面人的官印。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爆！“

銅錢上的朱砂符咒同時炸開，氣浪掀飛三塊墓碑。儺面人的青銅面具紛紛龜裂，露出下面非人的面容——有的長滿魚鱗，有的生著復眼，最可怖的那個整個頭顱都是團蠕動的蛞蝓。

“你們不是陰差！“蘇螢驚呼。

“現在才發現？“蛞蝓頭儺面人發出黏膩的笑聲，官服猛然爆裂，露出章魚般的觸手軀體，“判官大人要的可不是活口！“

## 6.記憶覺醒

八條帶著吸盤的觸手破空襲來。陳無常將蘇螢推向三生石，自己卻被觸手纏住腰腹舉到半空。觸手上的倒刺扎入皮肉，金紅色的血順著青衫滴落，在忘川河面燃起幽藍火焰。

“陳無常！“蘇螢的尖叫與記憶中的畫面重疊——白衣女子被蛟龍尾擊飛的場景如利刃刺入腦海。

鑰匙印記爆發的藍光不再是漣漪，而是海嘯。三生石林中萬千記憶碎片騰空而起，化作刀劍洪流。蘇清舞劍的身姿在她眼中具象化，每一個劍招都清晰可辨。

“青龍出水！“蘇螢并指成劍，藍光凝成三尺青鋒。劍鋒過處，觸手應聲而斷，噴出的墨綠汁液在空中凝結成冰晶。

陳無常墜落瞬間凌空翻身，半截判官筆插入蛞蝓頭天靈蓋。污血噴濺中，他奪過官印擲向蘇螢：“砸碎它！“

官印入手陰寒刺骨，表面浮動的血色符文像活蛇般游走。蘇螢將鑰匙印記按在印紐上，藍光與血芒激烈對撞，迸發的沖擊波掀翻三丈內的石碑。當光芒散盡時，官印碎成齏粉，儺面人齊齊發出瀕死的哀嚎。

“不——！“蛞蝓頭儺面人軀體急速膨脹，“一起下無間獄吧！“

陳無常瞳孔驟縮，龍鱗紋路瞬間爬滿脖頸。他咬破舌尖，混著龍血的咒語響徹忘川：“青龍赦令，萬邪伏誅！“

天際傳來雷鳴般的龍吟，青色閃電劈開血色蒼穹。儺面人的自爆被雷光生生壓回體內，在極致的光明中灰飛煙滅。氣浪將蘇螢掀飛，后腦撞上三生石的瞬間，無數記憶洶涌而入...

## 7.歸途

陳無常接住墜落的蘇螢時，左臂龍鱗正在剝落，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傷口。老鐘的鬼面杖勉強撐起結界，三人跌跌撞撞沖上來時的小舟。

“劃快點！“老鐘朝擺渡老翁甩出張血符。老翁的鱗皮在符火中滋滋作響，卻不敢稍慢半分。

河面突然掀起巨浪。血色波濤中，無數溺死者蒼白的手臂伸出水面，指甲刮擦船底的聲響令人牙酸。蘇螢強忍頭痛，將鑰匙印記按在船幫。藍光順著木紋蔓延，所到之處鬼手盡數汽化。

“左滿舵！“陳無常突然厲喝。船身堪堪避開水下突起的骨礁，腐朽的骷髏頭擦著蘇螢耳際飛過，被她下意識地抓在手中。

“扔了！“陳無常劈手打落骷髏。那頭顱在空中爆開，毒針般的骨刺釘入船板，腐蝕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當青銅門終于出現在視野中時，陳無常的后背已插滿三根骨刺。他反手折斷刺尾，金血滴在蘇螢手背，燙得她心頭一顫。

“走！“他推開蘇螢，獨自擋在追來的血浪前。龍影在身后浮現，龍須拂過之處，忘川河水倒卷回流...

槐安巷的晨霧中，老鐘突然抓住蘇螢的手：“丫頭，有件事你必須知道。“他獨眼里閃著詭異的光，“陳無常不單是白無常轉世，他體內還...“

“夠了。“陳無常不知何時睜開了眼，豎瞳金光未褪，“鐘先生該回去養傷了。“

老鐘訕笑著退開，臨走前悄悄塞給蘇螢張字條。回到事務所，蘇螢趁陳無常調息時展開紙條，上面只有五個字：

【他才是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