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

雨后的老河溝彌漫著泥土與鐵銹的氣味。蘇螢扶著陳無常回到車上時，發現他的皮膚冰涼得不似活人，呼吸間帶著淡淡的龍涎香——那是青龍殘存的氣息。

“能開車嗎？“她小聲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車鑰匙。

陳無常搖搖頭，從懷中取出個青瓷小瓶倒出兩粒朱紅色藥丸。吞下藥丸后，他脖頸上被魚線勒出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但瞳孔依然保持著詭異的豎瞳狀態。

“后遺癥。“察覺到蘇螢的目光，他輕聲解釋，“青龍顯形會暫時改變體質。“

車駛過寂靜的街道，路燈在雨水中暈開模糊的光圈。蘇螢透過車窗望著自己的倒影，突然發現鎖骨處的月牙胎記變成了暗紅色，像是被血浸染過。

“那個漁翁說的...關于蘇清的事...“她猶豫著開口。

陳無常握方向盤的手突然收緊，骨節泛白：“忘川是冥界禁地，活人無法涉足。“

“但她說蘇清可能還...“

“專注眼前。“陳無常打斷她，語氣冷硬如鐵，“當務之急是修復青龍結界。漁翁死后，幽冥會必定會派更棘手的角色來搶奪陣眼。“

車載廣播突然自動開啟，播放起咿咿呀呀的戲曲聲。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夾雜在唱腔中：【白大人好手段，漁翁這筆賬我們記下了...】

陳無常猛地關掉廣播，但已經晚了。儀表盤上的指針全部失靈，油箱指示燈瘋狂閃爍。后視鏡里，一輛沒有牌照的黑色轎車正無聲地逼近。

“抓緊。“陳無常一腳油門到底，“他們來了。“

## 2.槐安巷的夜

輪胎在濕滑的路面上發出刺耳摩擦聲。黑色轎車如影隨形，每次即將追尾時又詭異地拉開距離，像是在玩某種貓鼠游戲。當車拐進槐安巷時，蘇螢突然發現追蹤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七只黑貓，蹲在巷子兩側的圍墻上，眼睛泛著幽綠的光。

“幻術。“陳無常冷笑，“幽冥會的老把戲。“

事務所的門廊下掛著盞白燈籠，此刻卻燃著青色火焰。陳無常在門前撒了把香灰，灰燼落地形成個奇特的符文，門鎖才“咔噠“一聲打開。

“從今晚起，你睡藏書室。“他取下燈籠檢查火焰顏色，“這里有蘇清布下的陣法，相對安全。“

藏書室比白天更加陰森。渾天儀上的紅線無風自動，編織出立體的星圖投影。蘇螢注意到新增了張羅漢榻，上面鋪著素凈的被褥，枕邊放著個鎏金香囊——湊近能聞到安神的沉香味。

“這是...“

“蘇清用過的。“陳無常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能鎮噩夢。“

他換了件月白色睡衣，濕發松散地束在腦后，整個人像是從古畫中走出的文士，唯有那雙仍帶豎瞳的眼睛提醒著不久前的激戰。蘇螢突然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戴著枚骨戒，材質與白天的狴犴針相同。

“你在看這個？“陳無常轉動戒指，“鎖魂戒，防止青龍之力暴走。“

他走到西墻書架前，取下一卷泛黃的絹畫。畫上是條奔騰的血色河流，兩岸開滿妖艷的紅花，橋頭站著個撐傘的白衣女子。

“忘川全圖。“陳無常輕撫畫上墨跡，“蘇清1937年所繪，唯一精確記載安全路徑的版本。“

蘇螢湊近細看，發現畫角題著兩句詩：

【三生石上魂歸處，一盞孤燈照夜明】

字跡清秀挺拔，與照片背面的題詩如出一轍。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蘇螢忍不住問。

陳無常的指尖在畫上停頓了一秒：“引路人。“

窗外突然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響。陳無常迅速卷起畫軸，從筆筒抽出支判官筆：“待在陣眼里別動。“

他閃身出門的瞬間，整棟建筑的燈籠同時變成血紅色。蘇螢聽見閣樓傳來打斗聲，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當一切歸于寂靜時，房門被輕輕推開——進來的卻不是陳無常。

## 3.不速之客

站在門口的是個穿黑色唐裝的老者，左眼戴著單片眼鏡，鏡片后的瞳孔是渾濁的白色。他拄著烏木拐杖，杖頭雕刻著猙獰的鬼面，此刻正往下滴著某種粘稠的液體。

“一目先生？“蘇螢想起陳無常提過的名號。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金牙：“小丫頭記性不錯。“他的聲音沙啞如磨砂紙，“老鐘我冒昧來訪，是想談筆交易。“

拐杖輕敲地面，渾天儀上的星圖突然扭曲變形，顯現出忘川的影像——河水逆流而上，岸邊紅花枯萎，橋上擠滿了形態扭曲的亡魂。

“看到沒？“老鐘的獨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紅月影響下，忘川秩序已經崩壞。這正是尋找蘇清的最佳時機！“

蘇螢后退半步：“陳先生說忘川是禁地...“

“對普通活人是禁地。“老鐘從袖中掏出塊青銅羅盤，“但有引魂人帶路就不同了。你的門鑰能打開陰陽路，而我知道蘇清具體被困在哪段河道。“

羅盤指針瘋狂旋轉，最終指向蘇螢的鑰匙印記。她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浮現出陌生畫面——血色月光下，白衣女子站在齊腰深的河水中，雙手被青銅鎖鏈束縛...

“這是三天前的情形。“老鐘湊近低語，“每耽擱一刻，她的魂魄就被忘川水侵蝕一分。“

藏書室的門突然被勁風撞開。陳無常持筆而立，判官筆尖滴著墨汁般的液體，臉上新增了道血痕。看到老鐘的瞬間，他眼中閃過冰冷的殺意。

“鐘馗的后人竟與幽冥會勾結？“

“誤會啊陳老弟！“老鐘舉起雙手，“老夫只是來送情報的。“他指了指星圖，“蘇清被困在'三生石'段，最多還能撐七天。“

陳無常的筆尖抵住老鐘咽喉：“你怎么知道？“

“這個嘛...“老鐘的獨眼詭異地轉動，“上月有批亡魂偷渡到陽間，其中有個恰好是從三生石附近逃出來的...“

他忽然掏出一把骨粉撒向空中。粉末形成幅模糊的畫面：白衣女子被鎖鏈纏繞，周圍漂浮著無數寫滿符文的黃紙。

陳無常的表情終于出現裂痕。蘇螢看見他握筆的手微微發抖，判官筆上的“冥“字泛起血光。

“條件？“他啞聲問。

“簡單。“老鐘搓著手指，“我要《百鬼夜行圖》的殘卷。“

“不可能。“

“那就沒得談咯。“老鐘作勢欲走，“反正魂飛魄散的又不是我師妹。“

這句話像柄利劍刺中陳無常。蘇螢看見他閉上眼，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從懷中取出卷竹簡拋給老鐘。

“明晚子時，槐安巷口見。“陳無常冷冷道，“若敢耍花樣...“

“曉得曉得，魂飛魄散嘛。“老鐘嬉笑著將竹簡塞入袖中，臨走前沖蘇螢眨眨眼，“小姑娘，記得帶把傘——忘川雨可是會腐蝕記憶的。“

他的身影如煙消散后，陳無常突然踉蹌著扶住書架。蘇螢這才發現他的后背全被鮮血浸透——那根本不是什么墨汁，而是混合了金絲的詭異血液。

“你受傷了！“

“皮外傷。“陳無常咬牙撕開衣料，露出肩胛處深可見骨的爪痕，“幽冥會派了黑無常來試探。“

傷口邊緣泛著黑氣，隱約形成鎖鏈圖案。蘇螢想起老鐘拐杖上滴落的液體，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故意引開你...“

“調虎離山。“陳無常取出銀針縫合傷口，每穿一針都帶出縷黑氣，“但這情報應該是真的——蘇清確實習慣把符紙折成仙鶴形狀。“

他指向畫面中漂浮的黃紙，蘇螢這才注意到那些符文排列方式確實像展翅的鶴。

“為什么她會在忘川？“

針線突然斷裂。陳無常沉默了很久，久到蘇螢以為他不會回答。

“1943年中元節。“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為封印暴走的河伯，她以自身為餌跳入忘川...我們一直以為她魂飛魄散了。“

月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那一刻，蘇螢在這個神秘強大的男人眼中看到了深不見底的痛苦與悔恨。

## 4.午夜備課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蘇螢被細微的翻書聲驚醒。陳無常坐在案幾前，就著青燈翻閱古籍，側臉線條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鋒利。他換了件靛青色長衫，發梢還帶著水汽，顯然剛沐浴過。

“睡不著？“他頭也不抬地問。

蘇螢搖搖頭，裹著毯子湊過去。案上攤開的是本《冥界風物志》，插圖畫著各種奇特的植物與建筑。陳無常正在查閱的章節標題是《忘川水文考》。

“準備功課。“他指著一段文字，“忘川有七險三劫，最危險的不是河水本身，而是'記憶漩渦'。“

書頁上的插圖畫著個漩渦狀的云團，里面漂浮著無數人臉。

“每個踏入忘川的生靈，記憶都會被河水讀取并實體化。“陳無常的指尖輕撫插圖，“如果沉溺其中...“

“會怎樣？“

“成為忘川的一部分。“他合上書，“睡吧，明天開始特訓。“

蘇螢回到榻上，卻輾轉難眠。月光中，她看見陳無常取下了那枚骨戒，對著燈光檢查內部——戒圈里側刻著行小字：

【清持贈庚辰年臘月】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時，蘇螢在朦朧間感覺到有人為她掖了掖被角，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