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馬武這一聲喝問，所有人的目光無一例外地落在安坐上方的崔玉身上，其中有的純粹看戲，有的則是跟著馬武，對崔玉半信半疑起來。

崔玉俯視馬武，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笑容：“四爺我這輩子最不缺的就是膽。”

“你敢開，我便敢接。”

現在露怯那就是自砸招牌，這若有若無的苗頭也就掐斷了，倒不如干脆應承。

況且入花子門對他來說本就是一份機會，可以暫且擺脫常三的注視，去驗證從常三那兒得來的信息，以及尋找拉開壽數差距的可能。

馬武咬牙獰笑：“好！算你還有點種！”

“元爺，您做個契吧！”

元爺頷首，盯著馬武，眼中隱約帶著一絲可惜。以先后兩次探底來看，崔玉這人是真是假倒確實不好說，尤其現在又是如此強硬的做派。

即便煉藥是真的，想要拿捏他也絕非易事。

至于馬武......以崔玉這等人的行事，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他是絕對不會應下的。

因此，在崔玉點頭這一刻起，馬武已經算半個死人了。

元爺一招手，從人群立馬擠出個花子，手里還捧著張血紅的皮子。

他又從腰間抽出一柄小刀，放在血皮子上頭，丟在馬武身前。

“歃血吧。”

馬武神色堅毅，拿起小刀，沒有絲毫猶豫，照著五指便是一劃，而后覆手，讓血液盡數滴落在血皮子上。

待他將手拿開，元爺捧起皮子，兩步走至崔玉身邊，瞇著眼冷聲道：“尊爺，到你了！”

崔玉接過皮子，此時，周圍沉寂一片，無論是看熱鬧的，還是花子門內的，都緊盯著他，呼吸沉重。

皮子上猩紅一片，除此外什么都沒有，但隱約的，崔玉從上頭感受到些許壓力。

似乎若將血滴入，這命便不再是他的。

“莫不是怕了！”馬武冷笑著，見他良久不動，出言激道。

“怕？”崔玉嗤笑兩聲，拎起小刀，同樣照著五指便是一劃，鮮血灑落，沁進皮子。

眼見如此，一旁的元爺轉頭面向馬武：“既是你開的盤口，那這賭款便由你說了算。”

后者頷首，目光堅定，環望四方：“簡單，我花子門以成藥男女奉上，常尊爺兩日內成丹，而后交由元爺品鑒！”

“若交不上來或交來個腥物，便算常尊爺敗，性命與我處置。”

“若交來且是個尖子，便算我馬武敗，性命任憑常尊爺處置！”

“煉藥期間，常尊爺不許踏出我花子門給出的范圍，不得接見他人。”

元爺回首，看向崔玉：“常尊爺以為如何？”

崔玉冷笑靠坐：“允。”

見雙方同意，元爺將血契握緊一搓，自皮子角上，霎時燃起一縷星火，而后漸漸變大，直至整張吞沒。

“后日子時，陰賬開在城隍廟咯！”他同時唱話。

“三更收魂，否則俺填坑咯！”

“命如草芥，閻王小鬼齊照鑒咯！”

“天羅地網，悲喜一并收咯！”

話音落下，鞭子啪的一聲在地掀起驚雷：“起駕咯！”

“嘿！”

扛座的花子一齊呼喝，前方人群自然散開，為隊伍讓出一條道來。

馬武同樣執起鞭子，跟在末尾，和著元爺的節奏一齊揮動。

盤口歸盤口，但禮數歸禮數，常四這個尊爺都沒計較盤口，那他馬武自然也不會計較禮數。

穿過街坊，一行人很快便步入一塊郊地，四面空闊，身后繁華的街巷變成細微的黑影。

這群花子的腳程并不算慢，很快，遠處便隱隱出現影影綽綽的山莊陰影。

直至走到近前落轎，崔玉這才算看清楚。

說是山莊但更像個廟宇，紅墻綠瓦的，門樓子上還掛著一口洪鐘。

朱紅大門外，兩座石像威武肅立，左邊夜叉，右邊羅剎。

石像中間，拱出個寬闊匾額，上邊鐵畫銀鉤書有三字——‘野神廟’

“落駕......迎尊爺！”元爺一抽鞭子，再度呼喝。

身下花子也都應聲跪地，讓崔玉順勢下座。

朱門打開，內里掛滿了黃燈籠，下邊則站著排排花子，垂著頭，等著崔玉走過。

元爺沖崔玉一拱手，在前領路，至于馬武則仍舊殿后。

直過了兩扇垂花拱門，這才在一間偏殿前頭停下腳步。

推開房門，里邊還算干凈妥帖，正對的是一座三頭的泥塑神像，旁邊則是一張小木床，厚皮毯子墊在上頭，又堆著床厚棉被。

元爺攤手作引：“尊爺見諒，血盤口開了，那咱們就得按規矩行事，房間雖然簡陋了些，但五臟俱全。”

“待盤口結了，到時自是給尊爺安排更好的住處。”

崔玉淡笑，一步跨入門內：“元爺客氣，行走江湖的客子，也都不是什么嬌貴人物，沒什么住得住不得的。”

馬武和元爺互對一眼，而后開口道：“若沒什么事常尊爺便可歇著，只要不出這房間，您要什么只管招呼，外面隨時留著人。”

“煉藥的耗材已經備好，就在神像后頭，您自便。”

說罷，兩人后退出門，咣當一聲合上房門。

崔玉瞇著眼，忽地嗤笑一聲。

說的客套，但耗材都已經提前準備好了，也就是說，立血盤口的事早便在元爺的計劃里頭。

繞過神像，在其后方正好有個大箱子，里邊整整齊齊的蹲著六個娃娃，男女都有，他們眼神麻木，沒生機似的望向崔玉。

崔玉伸手，撩起這幾個娃娃的袖子。

便見他們的手臂上都掛著一層烏青的油亮，白皙的皮膚下，正蛄蛹著條條纖細黑線。

藥分兩種，一種直接將藥種在孩兒體內，就像之前在他手上長出的肉瘤一樣，為屠夫所慣用。

一種便是眼下這般，以孩兒為材，煉制成丹。

驀地，崔玉眼神一凜，就在中間那年齡看上去最大的男孩頭發底下，赫然卡著一個紙團子。

將之扒拉出來，展開，上面歪曲的留著兩行字跡。

‘藥在小兒心，假，服之壽三年，不出半月即斃。’

紙條角落落著款——一個抽象的猴頭。

紙團是誰放的已經很清楚，這么看來，常三讓猴兒去做的便是這事了。

只是......藥在小兒心內，紙條上并沒有說在哪個小兒的心里......

崔玉眉頭微皺，將紙條用力攥入手心。

疏忽？不存在的。

無論是將藥放入小兒心里，還是不說清楚到底放在哪個孩子心內，都是常三刻意為之。

但這樣做的原因是什么？單純是惡趣味么？

他一一看過這六名孩子的臉，仿佛看到常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像是在引誘他......踏入深淵！

可若是不取，自己這條命又該如何？

在屠夫那，他也只是幫忙收拾殘骸，或者將人抓出，但卻從沒親自下手過。

對他來說，這是最終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