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靠坐著，手指在背椅扶手上來回輕掇，在他身前是那六個孩子，正神色麻木的看著他。

藥是必然要取的。

為了活下去，底線......他已經(jīng)不知道破了多少。

但最關(guān)鍵的問題是，常三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以他目前對常三的了解，其行事絕不會是單純的惡趣味，更可能是在謀劃什么。

而這幾個孩子的身體他剛才也已盡數(shù)檢查過一遍，除了藥人帶來的些許異化外，并無其他異常。

不如留待最后一天再做決定？

這般念頭才冒出來，便被崔玉抓住。

是了，他都知道常三這樣做不可能是無目的，那么常三也定然能猜到他的一些想法。

無論出于對破壞自我底線的抗拒，還是或許存在的風險，他都有可能將時間向后推，不到最后萬不得已，不動手取藥。

既然想清了這點，那么常三這般行為背后的原因也就昭然若揭。

其能通過這些娃娃看到，看到他！

崔玉起身，從腰間取下封喉刀，緩緩走向這六名藥孩。

摁住最左邊男孩的頭，刀子輕輕抵在他的胸口，崔玉視線盡被那稚嫩天真卻比紙蒼白的臉占滿，男孩麻木的眼神背后，似有似無的藏著些許恐懼。

“別怪我，要怪......就怪這個世道吧。”

他喃喃開口，卻驀地怔住，從自己嘴里說出的話似乎有那么點熟悉。

屠夫么？

或許在這些孩子眼里，他和當時的屠夫沒有任何區(qū)別。

這樣做......對么？他也曾和這些孩子一樣，但現(xiàn)在這把刀卻握在他的手上。

這些孩子錯了么？他又錯了么？他們想活，可他也只是想活下去。

尖刀劃開皮膚，縷縷猩紅瞬間蔓延出來。

男孩眼里的麻木在消退，那深藏于背后的恐懼開始嶄露頭角，男孩的身體因此開始不住顫抖，眼眶被一股水汽包裹。

崔玉的手不可察覺的輕抖一下，一股沒來由的惡心感正從胸膛向上翻騰。

“娃子，你在想啥咧？”

嘆息似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像一陣清風拂過，捉摸不定，沒有蹤跡。

崔玉猛地抬頭，周圍是一片空蕩，唯有那尊神像高大的背影，沉默佇立。

不，不對。

剛才的聲音絕對不是幻聽！

“娃子，你曉得你是哪個噻？”

正他逡巡之際，又是一道微風拂過耳邊，帶來蟲吟般的話語。

我......是哪個？什么意思？

崔玉心中暗吶起來。

不，這個問題應(yīng)該是，我除了是崔玉，還能是哪個？

尖刀削瘦前端已徹底沒入男孩胸口，嬌嫩啼哭哇的一聲響徹整個大殿。

“娃子，你到底是哪個咧？”

質(zhì)問被哭聲裹挾，盡數(shù)穿過他的耳道，貫入腦海。

崔玉額頭青筋直跳，雙目圓瞪，里邊瞳孔已在不知何時變成橫狀。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縈繞在他心頭，同時，那只骨手竟隨著啼哭開始顫抖并發(fā)出低沉的羊叫，就像戲臺帷幕被撕開，露出里邊猶未裝扮過的伶人。

“吵死了！”崔玉猝然怒吼，手中尖刀不可遏制的前進，直至徹底沒入男孩胸口。

“娃子......你發(fā)現(xiàn)了噻？！”

拔出尖刀，崔玉雙目通紅，環(huán)視周圍，急切的想找到這聲音源頭。

若先前是懷疑，那么現(xiàn)在便是確定！

這聲音是屠夫的！絕對是他！他沒死！他跟過來了！

“滾出來！”崔玉嘶吼著，胸膛中那深沉餓意開始攀附上理智。

“我能殺你一次，便能再殺你第二次！滾出來！”崔玉怒不可遏，但要說這怒到底是從何而來，他說不清楚，便好像有一雙手在背后推著他似的。

剩余的五名藥孩一齊扭頭，麻木的目光盡數(shù)落在他身上。

但，在崔玉眼里，這些麻木是面具！里面藏著的，是譏笑，他們每一個靈魂都在放肆大笑。

“是你們......是你們對不對！”崔玉舉起尖刀，對準距離他最近的那名藥孩。

“你藏在他們體內(nèi)......對不對？”

“哈哈哈，我猜到了！你就藏在他們體內(nèi)對不對！”

崔玉詭異大笑，笑的渾身發(fā)顫，手頭尖刀不住搖擺。

“我來找你了......你別想把我?guī)Щ厝ィ∥乙睿∥乙?.....活下去！”他斜提尖刀，橫瞳之中盡被冷酷殺意侵占，臉上笑意癲狂，腳下步履不停。

“娃子......你是誰咧？”五名藥孩一齊咧嘴微笑，森寒的質(zhì)問自他們口中發(fā)出。

“你是羊......還是崔玉咧？”

這話像一記刀子，穩(wěn)扎在崔玉胸口，前進的步伐頓時一滯。

“是啊......你是誰咧？是羊......還是崔玉咧？”

一道稍慢的質(zhì)問在他耳邊響起，帶起星點微風掀起他的鬢發(fā)。

崔玉微微側(cè)頭，那死在他刀下的男孩，竟不知何時趴在了他的背上，這男孩身體煙霧般虛幻，臉上帶著與其余藥孩相同的微笑。

“我是......”崔玉喃喃出口，卻霎時哽住。

是誰？我是誰？

這個很簡單的問題，此刻卻仿佛千斤重擔般壓住他的嘴。

腦海跟被霧住了似的，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誰？

“崔玉死咧......你是羊！”

藥孩齊齊開口，語氣戲謔而陰冷。

他們不斷重復(fù)這一回答，似是要將之刻入崔玉的魂里。

崔玉目中猩紅漸漸退散，臉上的癲笑也緩緩平復(fù)，化作一成不變的平靜。

“我是......羊？”

“是咧，你是......羊！”藥孩一齊作聲，重疊的回響漫過整座偏殿。

“我是......”話語止住，似乎又想到什么，崔玉臉上泛起些許掙扎。

腦海里，一個溫柔平和的女聲正不斷盤旋：“阿玉，照顧好妹妹。”

“我是......”

六名藥孩緊盯著他，臉上浮現(xiàn)出濃郁的期待。

“我是......你們的爹！”崔玉驟然冷喝，眼底絲絲猩紅重新暈回。

掌中尖刀挽起冷冽刀花，猛地向后扎去，伴隨一聲尖厲的慘叫，崔玉背上那男孩瞬間消散，化作一片煙氣。

尖刀抽回，抬起，直指向那笑容擠滿小臉的五名藥孩。

這就是心慈手軟的代價，雖然不知道常三為什么要做這一出，但其目的除了吃掉自己外，還能是什么？

崔玉嘴角也勾出一抹冷笑：“不要急，爹送你們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