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少彬走入街道的那一刻，我仿佛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空氣中彌漫著甜膩的腐臭味，像是熟透的水果混合著血腥。兩旁的建筑表面覆蓋著脈動的肉膜，隨著某種節奏規律地收縮擴張。被同化的人們站在路邊，他們眼睛發著相同的綠光，嘴角掛著詭異的統一微笑，卻沒有攻擊我們，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我們走過。

最令人不安的是那種精神壓迫感——就像有人把手指直接插進我的大腦輕輕攪動。影子連接成了唯一的慰藉，它像錨一樣將我的意識固定在現實。

“他們在...歡迎我們？”小雨緊抓著哥哥的手臂，聲音顫抖。

蔣拖著殘腿艱難前行，臉上冷汗直流：“不是歡迎...是展示。巢想讓我們看到它的...完美。”

確實，這場景有種扭曲的儀式感。那些被同化的人排列成整齊的隊伍，像是在進行某種神圣游行。有人類，也有變異得幾乎認不出原形的生物，但它們都和諧共處，沒有捕食，沒有爭斗。

“完美個屁，”范祖啐了一口，“像TM的邪教現場。”

少彬飄在前方約三米處，影子連接在我們之間繃緊成一條發光的黑綠色帶子。他不再說話，但通過連接傳來斷續的情緒——既非完全敵意，也非友善，更像是一種...好奇。

街道盡頭，地面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直徑至少有二十米，邊緣整齊得像是精心切割的。一條由發光菌類照明的斜坡向下延伸，消失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中。少彬毫不猶豫地飄了進去。

“真要下去？”阿力的力場屏障微微閃爍，顯示著他的不安。

我看向同伴們——范祖滿臉不耐煩但緊握金屬化的拳頭準備戰斗；樂天指尖跳動著微弱的火苗；周豪用冰覆著受傷的手臂；小雨兄妹雖然恐懼但眼神堅定；連重傷的蔣都表現出一種病態的執著。

“少彬還保留著部分自我，”我低聲說，“如果完全沒希望，他不會帶我們來。”

踏入斜坡的瞬間，一股強大的精神波動席卷而來。我眼前閃過無數陌生記憶碎片——冰川下的古老洞穴、穿著防護服的研究人員、閃爍著綠光的實驗艙...然后是被極光籠罩的城市，人們一個接一個變異，融入那個不斷擴張的網絡...

“啟智！”樂天一把扶住踉蹌的我，“怎么了？”

“它在...向我展示...”我喘息著說，“這東西比我們想象的更古老...更聰明...”

斜坡似乎沒有盡頭。隨著深入，周圍的墻壁逐漸變成活體組織，表面布滿跳動的血管和神經束。溫度不斷升高，空氣中彌漫著帶電的金屬味，每次呼吸都讓肺部刺痛。

約莫下降了十分鐘，斜坡突然平緩，通向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這就是巢穴的核心。

...

我從未見過如此超現實的景象。

整個洞穴像一個巨大的生物子宮，中央懸浮著一個由發光絲線組成的繭狀物，足有五層樓高，脈動著生命的光輝。無數被同化的人類和變異體站在周圍，通過臍帶般的肉管與主繭相連。地面上蔓延著復雜的神經網絡，延伸到洞穴每個角落，有些甚至穿透巖壁不知去向何方。

最震撼的是洞穴頂部——那里垂掛著數百個半透明的囊泡，每個里面都漂浮著一個人形。借著熒光，我認出了幾個熟悉的面孔：林云、陳志明，甚至還有從校園失蹤的幾個學生。他們像是被保存的實驗標本，安靜地懸浮在營養液中。

“天啊...”小雨捂住嘴，眼淚無聲流下。

少彬飄向主繭，影子連接被迫拉長。就在我以為他要融入其中時，他突然停下，轉頭看向我們。那一刻，他眼中的綠光減弱，露出我熟悉的那個少彬的眼神。

“啟智...聽我說...”他的聲音掙扎著從多重回聲中掙脫出來，“主腦...還沒完全蘇醒...現在...是唯一機會...”

蔣突然激動起來：“我就知道！它還處在蛹化階段！我們可以摧毀它！”

“閉嘴！”范祖一把掐住蔣的脖子，“你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嗎？”

周圍的被同化者似乎感應到威脅，齊刷刷轉向我們，但并沒有攻擊，只是警惕地監視著。

少彬繼續艱難地說道：“影子...和根...是鑰匙...找到...核心...”

他的聲音再次被回聲淹沒，身體不受控制地飄向主繭。就在接觸前的瞬間，他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將右手按在左胸，然后指向我。這是我們初中時的秘密手勢，意思是“相信我”。

接著，少彬融入了主繭，像一滴水落入大海。影子連接沒有斷裂，反而變得更加牢固，現在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主繭內部的情況——那里確實有一個正在成形的人形生物，但還處于半液態，不斷吸收著從網絡傳來的能量和數據。

“他在里面干什么？”樂天緊張地問。

我集中精神通過影子連接感知：“他在...抗爭。主腦想完全同化他，但他保留了一部分自我意識。”

蔣拖著腿向前爬了幾步，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必須趁現在摧毀它！一旦主腦完全蘇醒，全球網絡就會完成！”

“怎么摧毀？”周豪反問，“我們甚至不知道那東西的弱點。”

蔣指向洞穴頂部那些囊泡：“看到那些連接管了嗎？切斷能量供應，主腦就會暫時虛弱。然后...然后用你的冰能力凍結核心，用火焰燒毀神經網絡，用金屬破壞結構支撐...”

“說得輕巧，”范祖冷笑，“周圍幾百個怪物會眼睜睜看著我們動手？”

就在這時，主繭突然劇烈脈動，發出刺目的綠光。通過影子連接，我感知到少彬正在主腦內部制造某種干擾——他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記憶，那些與朋友相處的時光，那些不愿被同化的執念。主腦不得不分出大量能量來處理這些“雜質”。

被同化者們立刻陷入混亂，有些開始無目的地游蕩，有些則跪地抱頭，像是接收到矛盾的指令。

“少彬在給我們創造機會！”我恍然大悟，“他說影子與根是鑰匙——我的影子和他的植物能力！”

樂天立刻明白了：“我們可以用你的影子連接加上我的火焰，制造一條直達核心的通道！”

“太冒險了，”阿力反對，“萬一失敗...”

“不冒險就是等死！”范祖已經金屬化雙臂，“我掩護你們！”

沒有時間爭論了。我集中全部精力，讓影子沿著地面向主繭延伸。令人驚訝的是，地面上的神經網絡主動避開了我的影子，像是在畏懼什么。

“現在，樂天！”

樂天將火焰注入影子。黑綠相間的能量帶立刻變成了一條燃燒的通道，直通主繭基部。周豪緊接著釋放寒氣，在火焰通道外形成保護性冰層。

“走！”

我們沿著這條臨時通道沖向主繭。周圍的被同化者試圖阻攔，但范祖和阿力組成的防線暫時擋住了它們。蔣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拖著殘腿跟了上來。

接觸到主繭表面的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信息流通過影子連接沖擊我的大腦。我看到了整個星球的脈絡——三十七個發光節點通過地下神經網絡相連，正在形成一個覆蓋全球的生物能量場。城市只是開始，最終所有生命都將被整合進這個系統，成為“升華“的一部分。

更可怕的是，我感知到少彬的意識正在主腦內部被分解消化。他拼命抵抗，但人類的心智在這種古老存在面前如同螻蟻。

“啟智！快！”樂天的喊聲將我拉回現實。

我將雙手按在主繭表面，命令影子向內滲透。主繭劇烈抵抗，表面凸起無數尖刺，但影子似乎對它有種特殊的克制作用，像酸液一樣腐蝕出一個洞。

里面是難以想象的景象——無數發光絲線交織成一個復雜的三維網絡，中心懸浮著那個半液態的人形。少彬的身體被部分分解，像被蜘蛛網纏住的飛蛾，但他的右手仍然保持著那個手勢：相信我。

“找到核心！”蔣在我耳邊嘶吼，“看起來像一顆綠色晶體！”

我讓影子繼續深入，終于在主腦胸腔位置發現了它——一顆拳頭大小的完美多面體，散發著強烈的綠光。這就是整個網絡的控制中心，遠古生命體的真正形態。

“周豪！現在！”

周豪將剩余的全部能量注入主繭內部。冰霜順著發光絲線蔓延，暫時凍結了部分網絡。主腦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嘯，整個洞穴都在顫抖。

樂天緊接著向缺口投入火球。火焰在內部爆發，燒毀了大量神經連接。主腦開始失控地抽搐，半液態的身體劇烈變形。

“還不夠！”蔣喊道，“必須物理摧毀核心！”

我咬緊牙關，讓影子凝聚成尖刺，直刺那顆綠色晶體。就在即將命中的瞬間，一股強大的精神沖擊將我擊退。主腦直接在我的意識中“說話”了：

“為什么要抵抗？成為我們的一部分，你將獲得永生。”

聲音既像千萬人同時低語，又像單一的意識，帶著難以抗拒的誘惑力。

“看啊，你們的世界充滿痛苦與分裂。加入升華，所有思想將和諧統一，再無孤獨。”

更多的畫面涌入腦海：沒有戰爭、沒有疾病、沒有饑餓的理想世界。所有生命共享一個意識，永恒共存。

有那么一瞬間，我幾乎被說服了。

然后少彬殘存的意識通過影子連接傳來最后的信息——一段被主腦刻意隱藏的記憶：在喜馬拉雅的研究基地，軍方科學家故意用極光能量刺激休眠的樣本，不顧警告加速“升華計劃”的進程。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自愿被部分同化，認為這是“進化”的必經之路。

“啟智！”樂天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別被它騙了！”

我猛地清醒過來，意識到主腦在拖延時間——洞穴頂部的囊泡正在一個個破裂，里面的高級變異體即將加入戰斗。

集中全部意志，我再次命令影子攻擊核心。這次影子發生了變化，不再是單純的黑色，而是融入了少彬的綠色能量，形成一種全新的物質。它像活物般撲向核心，貪婪地吸收著綠光。

主腦發出痛苦的尖叫，整個網絡都在震動。核心晶體出現了一道裂紋，綠光從中泄漏出來。被同化者們集體跪地，像是突然失去了指令。

“有效果了！”周豪大喊。

但勝利的喜悅還沒持續三秒，情況就急轉直下。主腦做出了最后的反擊——它開始主動分解少彬剩余的部分，將他的能量重新吸收。通過影子連接，我感受到少彬正在迅速消失。

“不！”我拼命想撤回影子，但連接已經不受控制。主腦利用少彬的能量修復了核心裂紋，甚至開始反噬我的影子。

洞穴頂部，第一個囊泡完全破裂，林云——或者說那個曾經是林云的生物——輕盈地落在地上。她的形態比上次見面更加完美，人類特征幾乎消失殆盡，變成了一個由發光組織和能量構成的優雅存在。

更多的囊泡開始破裂。

“撤退！”范祖邊戰邊退，“我們搞不定這么多！”

蔣卻突然撲向主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金屬物體——是他在公寓里藏起來的手槍。

“為了人類！”他大喊著將槍口對準核心，扣動扳機。子彈擊中了核心，但只造成了輕微損傷。林云的反應快如閃電，一道綠光從她手中射出，貫穿了蔣的胸膛。他倒下的瞬間，臉上竟然帶著滿足的微笑。

主腦利用這短暫的干擾重新控制了局面。我的影子被強行彈回，連接幾乎斷裂。更糟的是，核心開始釋放修復脈沖，被燒毀的神經網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

“啟智！我們必須走！”樂天拽著我的胳膊，“少彬他...已經沒了...”

我絕望地看著主繭。少彬確實幾乎完全被分解了，只剩下一小團綠色能量還在微弱地抵抗。影子連接也變得極其微弱，隨時可能斷開。

就在這時，那團能量突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閃光。通過最后的連接，我感受到少彬做出了最終選擇——他將自己剩余的全部能量集中，然后...

自爆。

沖擊波從主繭內部爆發，核心晶體被炸得四分五裂。主腦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整個洞穴開始崩塌。被同化者們像斷了線的木偶般紛紛倒地，高級變異體也陷入混亂。

“跑！”范祖一把扛起我，“現在！”

我們沿著來時的路拼命逃竄。身后，主繭一個接一個地爆炸，神經網絡像被點燃的導火索般迅速崩潰。洞穴頂部的大塊巖石開始墜落，砸碎了剩余的囊泡。

林云是唯一試圖阻止我們的。她擋在斜坡前，光球頭部閃爍著憤怒的光芒。就在我以為要有一場惡戰時，她的動作突然停滯，然后轉向正在崩塌的主繭，發出一種近乎悲傷的鳴叫，不顧一切地沖了回去。

我們沒時間思考這意味著什么。斜坡在我們腳下開裂，墻壁上的肉膜迅速枯萎脫落。跑出洞口時，身后的整個地面開始塌陷，形成一個巨大的天坑。

城市的景象同樣驚人——那些高塔一座接一座地倒塌，肉紅色組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天空中的極光變得不穩定，像接觸不良的燈泡般閃爍。

“我們...成功了？”小雨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沒有歡呼，沒有慶祝。我們精疲力竭地癱坐在地上，看著這座垂死的城市。少彬用生命換來的勝利太過沉重，連范祖都沉默不語。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影子能力還在，但感覺不一樣了，仿佛融入了某種新的東西。是少彬最后留給我的禮物嗎？

遠處傳來直升機的轟鳴。樂天瞇起眼睛：“軍方？”

“不管是誰，”周豪疲憊地說，“我猜我們的麻煩還沒結束。”

確實如此。主腦雖然被摧毀，但全球還有三十六個節點。而我的影子能力與這種遠古生命體的特殊聯系，也預示著更復雜的未來。

但此刻，我只想為少彬——那個總是推眼鏡的靦腆男孩，那個用生命拯救世界的英雄——默哀片刻。

風從廢墟間穿過，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是在和我們一起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