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盞油燈靜靜燃燒著。

簡陋的木桌上，一碗冒著熱氣的長壽面格外醒目。

蔥花翠綠，荷包蛋金黃，散發著誘人香氣。

“快，趁熱吃。”田春花抹著眼淚，將筷子塞進陸羽手里，“娘特意多放了香油，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陸羽捧著碗，熱氣氤氳中，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依偎在母親懷中咿呀學語的嬰孩。

第一口面入口，熟悉的味道讓他喉頭發緊。

“慢點吃...”父親倒了杯溫水放在他手邊，嘴唇囁嚅了半晌，最終只化作一聲輕嘆，“回來就好。”

二十年光陰在父母臉上刻下溝壑，兩鬢霜白刺得陸羽心頭一痛。

目光掃過屋內熟悉的陳設——

那口掉漆的舊衣柜、磨得發亮的條凳，還有角落里那個他幼時用過的嬰兒搖床，悔意如潮水般涌來。

（我竟被前世困住，辜負了今生至親！）

“哥！”

一旁的青年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這個眉眼與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青年，正是弟弟陸陽。

在陸羽離家一年后，田春花便再次懷孕，生下了他。

“家里三年前就蓋了新房，爹娘死活不肯搬，非要等你回來。”

他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埋怨。

“二十年了...你怎么能狠心一次都不回來？你知道爹娘有多想你嗎？娘偷偷哭了多少次？”

“混賬東西！”田春花揚手要打，“你哥是去求仙問道！戲文里沒聽過？仙凡有別！”

“再有別，也不能不認爹娘吧？”

陸陽不服氣地嘀咕道。

“你......”

“娘！”陸羽急忙攔住，“先說正事。信里說小辰小星出事了？”

小辰和小星是陸陽的一雙龍鳳胎兒女，大名是陸北辰和陸南星。

提到兩個孩子，屋內霎時陷入一片寂靜。

田春花的手無力地垂下，眼中的憂色更濃了。

最后還是陸延年沙啞著嗓子開口。

“上月村里來了個戲班。趁大伙聽戲時，有個婦人...”

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陸陽連忙接過話頭。

“那惡婦要偷走小辰小星！幸好我那日鬧肚子提前回來...”年輕的臉上閃過一絲后怕，“要不，憐憐一個人在家，哪是那悍婦的對手。”

陸羽靜默傾聽，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桌子邊緣。

他知道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否則家人絕不會冒險給他這個“仙人”送信。

果然，陸陽的聲音陡然發緊。

“我們原以為只是尋常人牙子，送官便是。誰知...”他喉結滾動，“三天后深夜，竟有持刀武者來襲。若不是李大哥，我們怕是...早已命喪黃泉。”

說到這里，他感激地望向身旁的李伯約。

這位豪俠擺了擺手。

“陸老弟言重了。你我意氣相投，結為異姓兄弟，李某豈能坐視不理？”

但他濃眉下的雙眼卻閃過一絲凝重。

“再那之后，又來了兩撥人，身手一次比一次厲害。”

陸羽眸中精光一閃而逝。

事情果然蹊蹺——尋常人販豈會接連派出武林高手？為何執著于兩個嬰孩？種種疑云在他心頭盤旋。

“哥...”

陸陽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放心。”陸羽輕拍弟弟緊繃的肩膀，“有我在。”

————

屋外，夜色漸深。

偶爾傳來幾聲犬吠，襯得屋內更加溫馨。

油燈的光暈里，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年的家常，父親時不時插上兩句。

陸羽安靜地聽著，只覺得漂泊多年的心，終于找到了歸處。

待二老服下培元丹安睡后，他輕掩房門來到院中。

清冷月光下，李伯約早已抱劍而立，銀輝為他剛毅的面容鍍上一層霜色。

見陸羽走近，這位江湖豪俠深吸一口氣。

“陸仙師，李某有一事相告——我接近令弟，實乃有意為之。”

陸羽神色未變，仰望著天際玉盤般的明月，淡淡道：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確救了我家人，這便夠了。”

不論初衷為何，這份恩情已彌足珍貴。

若非李伯約，他此生恐怕都將活在悔恨之中。

檐下鐮刀突然發出嗡鳴。

李伯約只覺眼前一花，那柄農具已化作一道銀光落入陸羽掌中。

精鐵打造的刀刃在他指間脆如薄餅，“咔咔”數響便斷作數截。

更駭人的是那些碎片在陸羽掌心竟如軟泥般扭曲變形，最終被揉作渾圓鐵球。

“記住，”陸羽隨手將鐵球擲于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無論你有何圖謀，若敢傷我家人分毫——”

余音未竟，卻讓李伯約脊背沁出冷汗。

以他三十年寒冰真氣，捏鐵成丸尚可勉強為之。

但像這般純憑肉身之力......他暗自心驚：眼前這位，當真還是人類？

“實不相瞞，”李伯約喉結滾動，聲音不自覺地發顫，“李某所為，皆是為了犬子能拜入仙門。若仙師肯收他為......”

“可送你子入我師門三仙觀。”陸羽截住話頭，“但能否踏上仙途，全看他自身造化。”

修煉之路，資質、悟性、機緣缺一不可，縱是仙門中人，也不敢妄言包攬。

不過，舉薦一個道童進三仙觀，倒不算難事——給飛鶴老道送一壇醉仙釀，足矣。

“多謝仙師成全！”

李伯約激動得長揖到地。

雖未能讓兒子拜在陸羽門下有些遺憾，但能入仙門，已是圓了他畢生夙愿。

就在此刻，陸羽突然神色一凜，目光如電射向院外黑暗處。

只見他腰間靈獸袋青光一閃，青玉已振翅而出。

“青玉，守好家門，莫讓賊人傷害我家人。”

話音未落，人影已如輕煙般消散在夜色中。

李伯約不自覺地后退兩步，仰頭望著這只比他還要高出一頭的靈鶴。

月光在青玉的翎羽上流淌，泛著幽幽紅光。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這仙鶴竟口吐人言。

“你是主人的家人嗎？”

聲音稚嫩如女童，卻讓李伯約渾身汗毛倒豎。

他嘴唇哆嗦著答道：

“不...在下只是...陸仙師弟弟的結義兄弟...”

行走江湖數十載，他確實見過一只修煉成精的貓妖。

但那只貓妖不過能作人揖，哪像眼前這般——

竟能口吐人言！

青玉聞言，火紅的眼珠閃過一絲失望。

它優雅地收起羽翼，不再多看李伯約一眼，自顧自地閉目養神起來。

李伯約這才長舒一口氣，卻仍不敢放松，又悄悄往旁邊挪了幾步。

月光如水，院中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