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在冰冷的石崖上坐了沒多久，眼皮就重得像墜了鉛塊。他用力甩了甩頭，想把那該死的倦意趕走，可腳下風火輪的嗡鳴越來越弱，像只耗盡了力氣的蜂，連帶著他胸腔里的神力都跟著一點點往下沉，沉得讓人心慌。灘涂里的泥水漲了又退，在礁石根部畫出一圈圈淡淡的白痕，歪歪扭扭的，像誰用指甲在上面撓過的印子，看得人心里發毛。

東邊的蘆葦蕩突然“嘩啦”一聲響，那聲音尖銳得像撕破了什么，絕不是風刮過的動靜，倒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拼命撲騰。哪吒猛地坐直身子，背脊挺得像根繃緊的弦，火尖槍“噌”地抬到胸前，槍尖的火苗“騰”地竄高半尺，把他驚惶又倔強的臉照得明明滅滅：“誰在那？給我出來！”

蘆葦葉簌簌地搖晃著，分開又合攏，像只不肯露面的手在擺弄著什么，什么都沒露出來，只有一股濃烈的腥氣順著風飄過來，比剛才敖丙說的還要濃上三分，像爛魚混著鐵銹的味道，熏得人胃里直翻騰。他皺著眉往那邊挪了兩步，腳剛踩進冰涼的灘涂，就覺得底下有什么滑溜溜的東西蹭過腳踝，像條冰冷的小蛇，嚇得他猛地往后跳，心臟“咚咚”地撞著胸口，像要跳出來似的。

低頭一看，不過是條半尺長的泥鱔，正扭著丑陋的身子往泥里鉆。哪吒“嗤”了一聲，罵了句“晦氣”，眼眶卻有點發紅，不知是嚇的還是氣的。他往洞口的方向退了退，背靠著那塊被火尖槍烤得溫熱的礁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耳朵卻豎得老高，連遠處江水流淌的嗚咽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像誰在黑暗里哭。

不知過了多久，西邊的夜色里終于亮起一點微光，像顆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星子。哪吒頓時來了精神，握緊槍桿就要站起來，膝蓋都屈了，又想起敖丙臨走時的叮囑，硬生生按捺住，指尖卻把槍桿攥得發白。直到那點微光越來越近，映出青衫的熟悉輪廓，他才松了口氣，把槍往地上一頓，聲音里帶著哭腔又強裝硬朗：“你可算回來了，再晚些……再晚些小爺就要以為你被妖精叼走了！”

敖丙走近了才看清，他懷里揣著個粗布包，布角沾著些草屑，臉上還沾了點鍋底灰，像只不小心蹭了泥的白鶴。“讓你久等了，哪吒。”他微微喘著氣，把布包小心翼翼地遞過去，聲音溫柔得像水，“村里的阿婆給了些麥餅和腌魚，還有罐熱水，你快趁熱吃點。”

哪吒接過來就往嘴里塞，麥餅的麥香混著魚的咸鮮在舌尖散開，可他狼吞虎咽地嚼著，卻嘗不出多少滋味，心里只有一塊石頭落了地的踏實。他含糊不清地說：“沒……沒出什么事吧？你走了那么久，我……我擔心死了。”

“倒是沒遇到怪事。”敖丙在他身邊坐下，拿出水罐遞過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燙得像火，“只是那村子靜得有些反常，家家戶戶都關著門，像座死村。我敲了半天，才有位阿婆顫巍巍地出來，眼神怯生生的，像受了驚的兔子。我問起這附近的暗道，她就一個勁地搖頭說不知道，還催著我趕緊走，好像這地方是什么洪水猛獸似的。”

哪吒喝了口熱水，喉間的干澀舒緩了些，卻還是覺得堵得慌：“怕是這地方不太平，村民都怕生，也怕我們這些外來的。”

“或許吧。”敖丙望著洞口的方向，指尖又開始摩挲腰間的玉佩，那玉佩被他焐得溫熱，“但我總覺得那阿婆好像藏著事，她圍裙上沾著的泥，和洞口灘涂里的泥一模一樣，連里面混著的細沙都分毫不差，就像剛從這里回去似的。”

哪吒的動作頓了頓，嘴里的麥餅突然沒了滋味，像嚼著蠟。他抬起頭，眼里滿是驚惶：“你是說……她來過這？那她為什么要說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騙我們？”

“不好說。”敖丙搖了搖頭，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陰影，“但我留意到村頭的老槐樹旁有塊石碑，上面寫著‘巫山屯’，只是字跡早已模糊，像是被雨水沖了許多年，看得人心頭發酸。”

“巫山屯，那這里就是巫山，不是靈山。”哪吒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像泄了氣的皮球，眼里的光也暗了，“那我們……我們是不是找錯了？我娘還在等我……”

“是巫山，我問過了村子里的其他人家，他們說有這個村子的時候，就叫這個名字。”敖丙輕聲說，伸手想去拍他的肩，又怕碰疼了他似的縮了回去。

“巫山，靈山，這兩者一定有關系！”哪吒突然抓住他的手，眼睛亮得像燃起了火，帶著孤注一擲的期盼，“我有一個想法！你看那人臉前輩說靈山有十巫，所以山周圍的人都把靈山叫做巫山，對不對？一定是這樣的！”

“有可能！”敖丙恍然大悟，眼睛也亮了起來，像被他點燃了似的，“而且咱們在洞穴里經歷了十災，正好對應十巫，這絕不會是巧合！絕不會的！”

“可現在的重點就是怎么進去啊？”哪吒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像被潑了盆冷水，眼里的光一點點滅了，“我們連門都找不到，還怎么救我娘……”

敖丙此刻則盯著自己在灘涂上寫的“巫山”和“靈山”兩個字，指尖輕輕拂過那些被水浸濕的筆畫，像在撫摸什么珍寶。他細細地看著，看著，慢慢地，嘴角竟露出了笑意，像冰雪初融：“哪吒，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一個或許能進去的辦法！”

“什么辦法？快說來聽聽！”哪吒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眼里的光又熊熊燃燒起來，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聲音里帶著哭腔和狂喜，“敖丙，你快說啊，我快急死了！”

敖丙望著他急切的臉，心里一陣發酸，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溫柔地說：“你看這兩個字，‘巫’和‘靈’，若是把它們的筆畫拆開，再重新組合……”他一邊說，一邊用指尖在灘涂里畫著。

哪吒湊近了一看，眼睛越睜越大，呼吸都屏住了：“像！太像了！敖丙，你太厲害了！你怎么想到的？”

“我也是看著這兩個字突然想起來的。”敖丙的臉頰有點紅，像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或許……或許這就是打開洞口的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