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寂靜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所有人都罩在里面，連風都屏住了呼吸。巫賢的弟子們張著嘴，透明的臉上滿是茫然，那些從小到大被灌輸的道理，在哪吒那句“從來如此，便是對嗎”的質問下，像被敲碎的琉璃，嘩啦啦散了一地。

一個年紀最小的弟子巫壬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透明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我的弟弟癸是召方的巫覡，后來武丁王滅召方，他就成了俘虜，最后被送上了祭臺……”

“住嘴！”巫賢猛地回頭，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休要被這紅毛小子蠱惑！我們巫覡的尊嚴，豈能容他這般踐踏！”可他的聲音卻抖得厲害，眼眶里的黑血明明滅滅，像風中搖曳的燭火。

人臉忽然輕輕笑了，那笑聲里沒了之前的嘲諷，多了一絲淡淡的悲涼：“蠱惑？老東西，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說，他說得有錯嗎？當年你把俘虜和奴隸綁上祭臺的時候，就沒看過他們求饒的眼神？就沒聽過他們喊爹娘的聲音？”

巫賢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踉蹌著后退幾步，撞在青銅鼎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他捂住胸口，黑淚像決堤的洪水往下淌：“我……我是為了大商……為了巫覡……我沒得選啊……”

“沒得選？”哪吒往前一步，火尖槍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難道那些奴隸就有得選嗎？他們生下來就該當奴隸，就該被你當成祭品嗎？你所謂的沒得選，不過是把自己的罪孽，裹上了一層冠冕堂皇的外衣！”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巫賢嘶吼著，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當年九世之亂，多少巫覡死在戰亂里？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我不狠一點，大商早就亡了！巫覡早就斷了根了！”

“所以你就踩著別人的尸骨往上爬？”哪吒的聲音冷得像冰，“用無辜者的血，來鋪就你所謂的盛世？這樣的盛世，不要也罷！”

敖丙輕輕拉了拉哪吒的衣袖，藍眸里滿是不忍：“哪吒，別說了……”他看向巫賢，聲音溫柔得像月光，“國師，或許你真的有你的無奈，但那些被犧牲的人，也有他們的委屈?！?

巫賢呆呆地看著敖丙，又看看哪吒，忽然蹲在地上，黑淚打濕了滿地的甲骨片：“我錯了嗎……我真的錯了嗎……不，我沒錯。用奴隸或俘虜當祭品，這是上古的傳承，向來都是如此！”

“向來如此，便是對嗎？”哪吒道。

“從來如此，誰還管什么對錯?！蔽踪t大聲道。

“所以你是知錯犯錯，明知故犯。”哪吒道。

“我……”巫賢被激得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說了這么多，你哪吒也不過是欺軟怕硬罷了?！蔽踪t的大弟子巫甲道。

“噢，你且說說看。”哪吒好奇道。

“你說我們用奴隸做祭品是錯，我們認了?？擅钗覀冇门`祭祀的商王室，以及故意縱容我們的截教仙家難道就沒錯嗎？你就是見我們巫覡勢弱，所以欺軟怕硬，數落我們。我問你，你要是見到截教闡教的仙家，你敢說他們有錯嗎？”巫甲誅心道。

“有何不敢，要我說，命令你們用活人祭祀的商王室就應該像當年的夏桀一樣被推翻在地。至于故意縱容你們的仙家也應該送到斬仙臺上刮一刮！”哪吒義正言辭道。

“說的好聽，你敢嗎？”巫甲問道。

“有何不敢，只要你們說的是真的，我就敢管到底！”哪吒道。

“你……”巫甲眼里只剩下了震驚和贊嘆。要知道連之前威壓天下的巫覡此時也只能吃仙家的殘羹剩飯，茍延殘喘。一個少年居然敢目無仙家，實在是……

人臉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霧氣凝成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像是憐憫，又像是釋然。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好了，戲也看夠了，該說正事了?！?

他轉向哪吒和敖丙，語氣里帶著一絲鄭重：“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入。有靈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靈山就是豐沮玉門的最頂峰，那里有十巫，掌管不死藥。但你們要記住，不死藥能救人，也能殺人，用的時候，可要想清楚了?！?

敖丙連忙拱手：“多謝前輩告知，晚輩感激不盡?！?

“老鬼！你真的要告訴他們！”巫賢猛地抬頭，聲音里滿是震驚和憤怒，“你忘了靈山的規矩了嗎？仙家不得入內！”

“規矩？”人臉笑得蒼涼，“這世間的規矩，早就被你們這些所謂的忠臣、所謂的棟梁，踩在腳底下了。還守著那些破規矩干什么？”他頓了頓，眼神落在巫賢身上，“何況，他們至少敢承認自己的目的，不像某些人，明明做著傷天害理的事，還覺得自己是千古忠良。明明被逼得像老鼠一樣躲躲藏藏，還不敢奮力一搏！”

巫賢被說得啞口無言，只能死死地瞪著人臉，眼眶里的黑血幾乎要滴出來。

“順著這個祠堂，一路向南，行一千七百六十六里，到七星渚。到了七星渚，沿著大河一路向西，西行四百九十九里就是豐沮玉門。”人臉道。

哪吒收起火尖槍，向人臉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向外走去：“走了，去靈山。”

“等等?！比四樅鋈婚_口，霧氣凝成的手指了指地上的甲骨片，“把這些帶上吧，或許到了靈山，你們會用得上。”

哪吒回頭看了一眼那些甲骨片，上面刻滿了“祭”“殺”“生”“死”的字樣，像一張張無聲哭泣的臉。他彎腰撿起一片，握在手里，只覺得沉甸甸的。

敖丙也撿起幾片，藍眸里閃過一絲若有所思。

兩人再次向人臉拱了拱手，轉身離開了祠堂。風卷起他們的衣袍，紅綾和冰棱在晨光里交相輝映，像一火一水兩條龍，向著七星渚的方向飛去。

祠堂里，巫賢還蹲在地上哭，他的弟子們圍在他身邊，輕輕拍著他的背。人臉靜靜地看著他們，霧氣漸漸變得稀薄，像是快要消失了。

忽然，巫賢抬起頭，對著人臉的方向低聲道：“老鬼……謝謝你……”

人臉沒有回答，只是霧氣凝成的嘴角，微微向上揚了揚。過了一會兒，霧氣徹底散開，祠堂里只剩下巫賢和他的弟子們，還有滿地的甲骨片，在風中輕輕顫動，像在訴說著一段段被遺忘的過往。

哪吒和敖丙飛在云端，手里的甲骨片微微發燙。敖丙忽然輕聲道：“你說，我們真的能拿到不死藥嗎？”

哪吒握緊手里的火尖槍，眼神堅定：“不管能不能，我們都要去試試。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小爺我也闖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