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紅綾與冰棱,在云端拉出兩道交錯的弧線,像極了哪吒此刻心里翻涌的火焰與敖丙眸中流淌的月光。手里的甲骨片還在微微發燙,那些刻著“祭”“殺”的紋路硌得掌心生疼,仿佛要把過往的血與淚都烙進骨頭里。
“一千七百六十六里……”敖丙望著下方連綿的山巒,藍眸里泛起一層薄霧,“這一路,怕是不會太平。”他指尖的冰棱輕輕顫動,映出遠方天際的一抹暗云,像一塊浸了墨的棉絮,正慢慢向他們飄來。
哪吒將火尖槍扛在肩上,紅綾在身后獵獵作響,語氣里卻帶著滿不在乎的桀驁:“不太平才好!小爺我正嫌路上無聊,要是真跳出幾個不長眼的,正好試試我這槍的厲害!”可他攥著甲骨片的手指卻微微收緊,方才巫壬那句“弟弟癸被送上祭臺”像根刺,扎得他心口發悶。
兩人正說著,下方忽然傳來一陣凄厲的哭喊聲,像無數根針穿透云層,刺得人耳膜發疼。哪吒低頭望去,只見一片荒蕪的山坳里,幾十個衣衫襤褸的百姓正被幾個身著皮革甲胄的士兵驅趕著,往一個土臺走去。土臺中央插著根青銅柱,柱上綁著個少年,哭得撕心裂肺:“娘!娘啊!我不想死啊!”
“是活人祭祀!”敖丙的聲音陡然發顫,藍眸里瞬間蓄滿了水光,“他們怎么還在做這種事,光天化日,連裝都不裝了……”
哪吒的火尖槍“哐當”一聲頓在云氣里,槍尖的火星“噼啪”炸開:“這群混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放肆!小爺去教訓教訓他們!”
“等等!”敖丙一把拉住他,指尖的寒意透過衣袖傳過來,“我們還要去靈山尋不死藥,不能在這里耽擱……”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死死盯著那個哭喊的少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藍眸里的光忽明忽暗,滿是掙扎。
哪吒猛地甩開他的手,紅綾像條火龍竄了出去:“尋不死藥重要,可眼睜睜看著無辜人送死,我做不到!”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方才巫壬的眼淚、少年的哭喊、還有那些刻著人名的白骨,在他眼前攪成一團,疼得他喘不過氣。
敖丙望著他決絕的背影,忽然輕輕嘆了口氣,藍眸里閃過一絲釋然。他指尖的冰棱化作一道流光,緊隨其后:“等等我!要去一起去!”
兩人落在土臺邊時,士兵們正舉著青銅刀要往少年脖子上砍。哪吒的火尖槍“嗖”地飛出去,“哐當”一聲打掉長刀,紅綾如臂使指,瞬間將幾個士兵捆了個結實。“你們這群畜生!沒聽過‘有敢以人為牲者,諸夏共誅之’這句話嗎?”他嘶吼著,眼眶紅得像要滴血,“就不怕遭天譴嗎!”
帶頭的將領見狀,怒喝著揮劍砍來:“哪來的紅毛小子,敢管我們商王的事!這是祭祀天神,求雨救災,是天大的功德!”
“功德?”敖丙的聲音冷得像冰,指尖的冰棱瞬間凍結了將領的長劍,“用無辜者的血求來的雨,也敢叫功德?這樣的雨,淋了只會臟了土地!”他的藍眸里翻涌著怒意,那些刻著“生”字的甲骨片在懷里發燙,像在為這些無辜人鳴冤。
百姓們嚇得縮在一旁,卻有個老婆婆顫巍巍地走出來,對著兩人磕頭:“仙長饒命啊!我們也是沒辦法……再不下雨,地里的莊稼就全死了,我們都要餓死了啊!”她的眼淚混著泥土淌下來,“這孩子……是我們抽簽選出來的,他命苦……”
哪吒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火尖槍垂在地上,槍尖的火星漸漸熄滅。他看著那個嚇得渾身發抖的少年,又看看老婆婆絕望的臉,忽然想起巫賢那句“我沒得選啊”,心口像是被堵住了,又疼又悶。
敖丙輕輕扶起老婆婆,聲音溫柔得像春風:“婆婆,求雨不該用活人祭祀。我們幫你們求雨,只求你們放了這孩子。”他轉身望向天空,藍眸里泛起一層水光,指尖的冰棱化作萬千水滴,隨著他的咒語緩緩升空。
哪吒也跟著抬手,火尖槍在空中劃出一道赤紅的弧線,引動著云層里的雷氣。不多時,烏云匯聚,雷聲滾滾,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下來,落在干裂的土地上,濺起一片片塵土。
百姓們歡呼著跪地磕頭,將領卻趁機帶著士兵要跑。哪吒的紅綾猛地竄出,將他們再次捆住:“這些人濫用私刑,草菅人命,該交給官府處置!”
少年撲到老婆婆懷里哭,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奶奶……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老婆婆摸著他的頭,老淚縱橫:“多虧了仙長……多虧了仙長啊……”
敖丙望著這一幕,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你看,不用人祭,也能求來雨。”
哪吒沒說話,只是撿起地上的青銅刀,狠狠扔在一旁。刀落在土臺邊,發出“哐當”一聲響,像在為過往的犧牲敲喪鐘。
兩人再次升空時,雨還在下,地里的莊稼在雨水里舒展著葉片,像在重新活過來。敖丙回頭望了一眼那片山坳,藍眸里滿是溫柔:“或許……我們做的是對的。”
哪吒握緊手里的火尖槍,紅綾在雨中獵獵作響:“對不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讓更多人像那個少年一樣,稀里糊涂就丟了性命。”他低頭看了看懷里的甲骨片,上面的“死”字被雨水打濕,像在流淚,“走吧,去靈山。”
風卷著他們的衣袍,繼續向南飛去。雨絲像扯不斷的銀線,斜斜地織著,將天地都籠在一片朦朧的水汽里。雨霧中,七星渚的輪廓漸漸清晰,那七座小島像散落在綠綢上的碧玉,被蜿蜒的水紋輕輕擁著,島上的蘆葦在風中搖曳,像無數雙揮動的手,又像是在低聲啜泣。
“這就是七星渚嗎?”敖丙望著下方如夢似幻的景致,藍眸里映著水光,聲音輕得像嘆息。他指尖的冰棱沾了雨珠,晶瑩剔透的,像綴在睫毛上的淚滴,“聽說這里的水,是由七位仙女的眼淚化成的,所以才這般溫柔,又這般讓人心里發疼。”
哪吒低頭看著那些纏繞島嶼的水紋,紅綾在雨霧里泛著淡淡的紅光,像一團不肯熄滅的火焰。他攥著甲骨片的手微微收緊,那些刻著“祭”字的紋路被雨水浸得更深,仿佛在訴說著被水淹沒的過往:“溫柔?我只覺得這里的水,藏著太多說不出的委屈。你看那些蘆葦蕩里的殘荷,桿子都斷了,還泡在水里,多像那些被當成祭品的冤魂,連死了都不得安寧。”
話音剛落,一陣風吹過,蘆葦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無數人在低聲哭泣。水面上忽然泛起一圈圈漣漪,隱約浮出一塊殘破的甲骨,上面的字跡被水泡得模糊,卻依稀能辨認出“天大旱”“人牲三十”的字樣。
敖丙的藍眸瞬間蓄滿了淚水,他別過頭,不忍再看:“別這么說……或許它們只是在安靜地睡著,像那些終于得到安息的靈魂。”可他的聲音卻抖得厲害,那些在殷墟見過的白骨、在山坳聽過的哭喊,此刻都隨著這水聲涌了上來,攪得他心口發疼。
哪吒忽然俯沖下去,火尖槍在水面上輕輕一點,濺起的水花打在那些殘破的甲骨上,發出“嗒嗒”的聲響,像在叩問著什么。“睡著?小爺我偏要叫醒它們!”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倔強的哽咽,“要是連我們都忘了它們,那才是真的永無寧日了!”
紅綾像一條赤龍,在水面上盤旋著,卷起那些漂浮的甲骨,輕輕托到兩人面前。敖丙伸手接住一塊,指尖觸到甲骨上冰涼的水汽,忽然覺得像是握住了一只冰冷的手,那上面模糊的刻痕,像極了臨死前的掙扎與哀求。
“你看這里……”敖丙的聲音里帶著顫抖,指著甲骨上一個殘缺的“子”字,“這會不會是哪個母親,在最后一刻刻下的孩子的名字?”
哪吒湊過去看,眼眶忽然紅了。他想起那個被綁在土臺上的少年,想起巫壬哭著說“弟弟癸被送上祭臺”,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喘不過氣:“管他是誰的名字!反正都是被這世道逼死的可憐人!”他猛地將火尖槍插入水中,激起的水柱沖天而起,又化作雨絲落下,“總有一天,小爺要把這所有的委屈,都給它們討回來!”
雨還在下,七星渚的輪廓在水霧中忽明忽暗,像一幅被淚水打濕的畫。島上的蘆葦還在搖曳,水面上的甲骨還在漂浮,仿佛都在靜靜地聽著這兩個少年的誓言,又像是在嘆息著前路的漫長與艱難。
敖丙輕輕嘆了口氣,抬手為哪吒拭去臉頰的雨珠,動作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琉璃:“別氣了……我們還要去豐沮玉門,還要找不死藥……路還長著呢。”
哪吒吸了吸鼻子,猛地抹掉臉上的水痕,分不清是雨還是淚。他握緊火尖槍,紅綾在身后獵獵作響:“走!去豐沮玉門!不管前面有多少眼淚,多少委屈,小爺我都闖定了!”
風再次卷起他們的衣袍,向著西方飛去。雨霧中的七星渚漸漸遠去,只剩下那七座小島在水面上若隱若現,像七顆流淚的星辰,默默地注視著他們的背影,將那些未說出口的故事,都藏進了溫柔又悲傷的水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