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儀出了門。

街道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刺目的白光，斑馬線割裂著柏油路，如同婚姻里那些被刻意回避的裂痕。她游魂般穿過紅綠燈，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與心跳聲重疊。櫥窗里的模特穿著新款連衣裙，脖頸上的珍珠項鏈折射出冷冽的光，好像那女人脖子里那一串啊。

忘記問了。那個，是張之榮送她的嗎？

便利店門口的自動門開合間，飄出周杰倫的《晴天》?！皬那皬那?，有個人愛你很久.”她被回憶擊中，說沒有激情，可他在大學禮堂彈吉他唱這首歌的模樣，難道是假。時移世易，那個會在雨中為她撐傘的男孩，已經變成了用手掌為另一個女人遮風的丈夫。喬儀摸出手機，她也沒有新鮮感了，她想找個人聊天，可找誰呢。

喬儀是個設計師。半夜三更加班是常事。轉角處的咖啡店飄來焦糖瑪奇朵的香氣，這是她最愛的味道。三年前他總會在加班夜買一杯放在玄關，附上手寫的便利貼：“給我的喬小姐充電”。此刻櫥窗里坐著對年輕情侶，女孩正把奶油抹在男孩鼻尖，銀鈴般的笑聲像把鋒利的刀。所以，他也會送給她嗎？我愛你三個字，比奶油更甜膩，也更刺眼。

步行街的盡頭是護城河，河里漂著幾盞破敗的許愿燈，是誰在這里許下的白首不相離，他們又知不知道，一切都會變的。廣場舞的音樂震耳欲聾。阿姨們鮮艷的絲巾在暮色中翻飛，像一群不會疲倦的蝴蝶。喬儀突然羨慕起她們，至少她們的快樂是真實的，而自己的婚姻，不過是海市蜃樓。也許她也不想找人聊，不想面對任何人的安慰。

沿著河岸走了很久，直到高跟鞋磨破了腳后跟。坐在長椅上時，月亮已經爬上了樹梢。她摩挲著無名指的婚戒，鉑金指環內側還刻著他們的名字縮寫。

直到打濕小腿的露水泛起涼意，一陣手機鈴聲刺耳地響起。屏幕來電顯示著：媽。

是婆婆啊。

她按下接聽鍵：“小儀，你在哪呢。”婆婆的聲音顯露著焦急和擔心：“剛之榮給我打電話了。這貨腦子不清醒，有問題。我已經罵過他了。你放心，一會我回去當著我面，你任打任罵我保證他絕不二話?！彼⌒囊硪淼溃骸跋然丶野尚x，半夜十二點了，你還沒回來我也擔心你啊?！?

淚水突然決堤，門當戶對的好處就是婆婆也對她從小看到大，這些年的感情不是母女勝似母女。她知道，她確實擔心她。

可如果天平的另一端是親兒子呢？

沒有人性愿意去賭這個可能。

“嗯，這就回?！?

她掛斷電話，站起身將戒指扔進了河里。水面濺起小小的漣漪，很快又恢復平靜。她轉身。夜燈下，影子被拉長縮短、縮短又拉長。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丈夫的微信：“回家吧，別讓媽擔心?！彼齽h掉短信，攔下一輛出租車。后視鏡里，城市的燈火漸次亮起，如同無數個破碎的希望。以后的這些夜晚也是注定要獨自走過。

“要離婚嗎？”

“不要。”對面男人斬釘截鐵。

“你跟她什么時候分手?！?

張之榮低下頭。

“之榮，你腦子壞掉了吧？里面是不是都是水？用不用我給你倒倒？”婆婆張韻氣得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去廚房找了根搟面杖。

“明天就分。不對，你現在就跟那女人分手。拉黑聽見沒？”

“媽！”張之榮無奈道：“這是我跟小儀的事?！?

“什么你倆我倆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跟你講，你現在就分，不分我帶著小儀過，你搬出去。”張韻斬釘截鐵，用那根搟面杖指著他的頭。

張之榮摸出打火機，打火機在手上不停地翻轉。喬儀知道，這是他焦躁的癥狀。

“我，大半夜的人家都睡了?！?

張韻一棍子就敲背上了：“你還管她睡得好不好，我怎么就生出你個二貨?！?

喬儀一言不發站起身。

“誒小儀，你去哪?！?

張韻用眼神威脅張之榮趕快把那女人處理掉，她腳步不停，追著喬儀追到臥室。

向來注重儀表的兒媳婦臉也未洗，一頭短發亂糟糟地，身上還穿著的家具灰色睡褲套裝，屁股上不知道在哪沾了黑色灰塵。她心里嘆口氣，也難受極了。

“小儀，你怎么想的，你跟我說說？”

喬儀枯木似的挪動兩只眼珠，骨碌碌轉向她：“我的婚姻裂了一條縫。”

“我知道?！逼牌艔堩嵉臉幼涌雌饋肀人€要難過，她的眼神幾次掠過她垂在床邊的手，想伸出手摸一摸她?！澳阆胂胝着d，就這樣過下去可以不？你放心，之榮那邊我一定讓他跟那老女人斷了！”

喬儀不解：“媽，要怎么過下去呢？這不是愛不愛的問題，這也跟兆興無關。就只是……”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餓了，走在街上，隨機挑選了一家餐館走進去。以往的我會想：啊，不知道之榮有沒有吃飯？這家餐還不錯，他會喜歡嗎？可現在我會想，他們是不是在這里吃過飯？他有沒有帶她來這吃過飯？他們有沒有一起吃過這樣的飯？他們現在是不是在一起吃飯？吃飯的時候，他們是怎樣的，他也殷切地給她夾菜嗎？他會吃到一半去……”

“好了別再想了。”張韻的眼睛也脹脹的，“小儀，別再自虐。”

“這不是自虐媽，等你終于接受自己不被愛、不被需要、不被尊重的結果后，你以為自己從此就可以放下?？墒恰?

她捂住臉：“可是媽，做不到啊。他憑什么傷害我！憑什么不愛我！憑什么喜歡她？是我哪里有錯嗎？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是我，是我，我不像我了媽……”

話已至此，張韻無法再說，無法再勸。同為女人，她可能無法感同身受，但絕不會火上澆油。她攬過她的肩膀，“小儀，既然無法忍受。那就離婚。媽明天就陪你離婚，你放心，該給你爭取的權益一分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