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韓遲遲簽訂了委托合同和委托書，又爽快地付了款。虞行歌顧不上感慨人生第一筆憑自己的能力掙到的律師費，第二天一大早就找到周玉宣。

她推開玻璃門，薄荷綠西裝袖口沾著剛被蹭上的奶茶漬。把星巴克紙杯放在周玉宣案頭，焦糖瑪奇朵的甜香立刻充斥了整間屋子?！爸苈蓭煟医影讣?！”她抽出夾在懷里的合同，周玉宣的名字和虞行歌實習律師幾個字挨著代理律師費六萬閃著光?！澳呶胰?，只求周律師江湖救急！”她雙手合十做祈禱狀。

周玉宣正在給公益普法專欄校稿，“你要救的急怎么看都不是個好做的活，三萬五千塊錢不是個小數目啊，先說好，無功不受祿?！?

虞行歌咬著吸管，玻璃幕墻外的陽光照亮瞳孔?！罢娴氖蔷让X！”她嘆口氣：“您也知道，顧師兄一直不帶我，我這樣掛名刑事團隊，又處在房地產，實際做著別的案件的多尷尬啊。您不是說了嘛。只要我搞定顧律師，申主任不是問題，可到底怎么搞定顧律師啊！我是不行了，只能求您敲敲邊鼓了?！?

周玉宣哈哈大笑：“顧主任鐵石心腸，敲邊鼓也不管用。我看，我這錢也別拿了。燙手?！?

“別呀，”虞行歌奉承道：“誰不知道您跟顧律師的情分，要說唯一能說動顧律師的，恐怕只有您了?！?

“你少戴高帽啊。行吧行吧，我盡力?！?

虞行歌這才喜笑顏開：“謝謝周律師！”

眼看她要出去，周玉宣的話才慢悠悠從身后傳出來：“打鐵還需自身硬，你啊，自己心里也要有數?！?

有了周玉宣的保證，虞行歌心靜許多。別看周玉宣外表隨和，整天樂呵呵地也不操心她案件的事。在刑事團隊，周玉宣才是那個上傳下達打點各路神仙的頂梁柱。就像韋靈之于申主任，任佳瑩之于律所。之前，她雖然跟他合辦案件，但這么久，她從未從他口中聽到刑事團隊一星半點的消息，得到周玉宣的應承，她跟著顧樂之辦案的事才算真的提上日程。

“行歌?！?

韋靈從外面回來，正看見她從周玉宣辦公室出來，她笑得意味深長：“你跟周律師辦案挺合拍，倒是顯得你不像房地產團隊的人了?！?

虞行歌微笑：“要是有幸跟著房地產案件的話，一定會讓韋靈姐覺得更合拍的?！?

“是嗎？”韋靈道：“那我可拭目以待啊。”

二人路過辦公區，劉琳急匆匆跑過來：“韋靈姐，法院那邊回復說現在案件太多，暫時不給立案，這怎么辦?。侩y道就這么一直拖著？”

“哪個法院的？”

“綸城區民二庭。”

虞行歌腳步微頓，這也是她下午要去立案的地方。

“行我知道了，你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我來解決?！表f靈安慰道。

“那我就聯系法院立案庭，要求他們出具《不予立案裁定書》。如果他們拒絕出具，我就跟中院投訴?！?

虞行歌心下了然，立案登記制成為法律規定已經近十年了，雖然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二十三條，法院必須接收起訴材料，并在7日內決定是否立案。如果材料齊全且符合條件，法院無權以“案件多”為由拒絕立案。但實際情況是。

只要有考核指標及考核指標評價體系的存在，在司法資源、辦案能力一定的約束下，各地法院為了獲得考核任務的完成......就不得不采用控制立案數量的方式，給辦案法官留出足夠的辦案時間。

下午兩點半，虞行歌準時到了法院立案大廳。立案窗口前排了二十余人，空氣里混著汗味和打印機油墨的焦煳味。叫號屏卡在“017”近十分鐘，人群開始躁動。

工作人員緊皺眉頭敲鍵盤，對窗口前的當事人不耐道：“你這起訴狀連被告身份證號都沒寫，回去補全再來，下一個！”穿著花襯衫的大叔攥著材料：“我排了快兩小時隊，你讓我現在去哪兒找被告身份證號？”

工作人員充耳不聞，飛快處理下一個問題。

隊伍最后的當事人攥著案卷袋，胳膊肘撞了撞身邊的律師：“徐律師，你不是說我這案子離譜？會不會不受理啊。不過我見前面那大姐立案，老公非要離婚的理由居然是她在《天涯》里和公會會長‘精神出軌’！”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

戴著金絲眼鏡的律師推開眼鏡笑說：“去年我代理過一對夫妻爭比特幣礦機的，開庭時法官問‘礦機長什么樣’，被告當場掏手機搜淘寶……不過你這案子，”他敲了手里的卷宗，確實夠上今日荒誕榜TOP3。”

“要我說現在這世道，你聽說過那個用AI伴侶當出軌證據的案子嗎？據說……”

徐律師止住話頭，“到我們了?！?

空調機嗡嗡作響，虞行歌坐在長椅等待區，旁邊兩個中年女人正八卦地高興。卷發女人壓著嗓子：“我隔壁那家老公把小三養在正室樓上，整整三年！出去抽煙的功夫就能無縫銜接，你說厲不厲害！”

對面的短發女人一臉八卦：“你這算啥？我閨蜜，捉奸時候那女的掏出一張精神病診斷書，說上床是治??！你說他媽的要臉不?！?

兩個交換故事的女人，很快開始研究如何用抖音視頻當出軌證據，并現場搜羅起了離婚律師。

當然有發廣告的，案源競爭這么激烈，虞行歌就瞄到了好幾個發名片的。

又耐心等待了一會兒。

“二十六號！”

“來了?！?

她拎著貼滿索引標簽的文件夾：“您好，我想確認一下7月5日郵寄的離婚立案材料是否通過初審？”

工作人員頭也不抬：“案號?！薄?022江0115民初3192號，原告韓遲遲?！辨I盤聲驟停。工作人員終于抬頭，打量眼前這個尚顯稚嫩的年輕人：“材料沒問題，等通知交訴訟費就行?！?

“這是對方出軌的補充證據，麻煩同步歸檔?！彼f上一份按時間軸整理的PDF，頁眉標注著律所二維碼。

在離婚訴訟中，當事人收集出軌證據時，往往不知道其合法性與非法性的界限。韓遲遲找的私家偵探通過跟蹤、偷拍獲取的出軌照片，因為侵犯隱私權，通常法院是不予認可的。好在韓遲遲也不傻，早早跟男方談判，拿到了他親筆書寫簽名的認錯書。畢竟，形婚之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父母的話。

背后突然炸開哭喊，一位老太太癱坐在地：“法官你評評理！我兒子給主播打賞了三十萬啊憑什么要不回來！還沒天理了……”一陣風掛過，身邊的法警小哥哥小跑著去維持秩序。

虞行歌還顧不上感嘆。

叮咚。

微信接到了韓遲遲的消息：【虞律師，你把上訴狀交了嗎？還能不能撤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