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突然要撤訴?”
虞行歌和韓遲遲約在了律所見面。休息了一上午,她的精神比昨天看起來要好很多。
“這不是要確定離婚了嗎,我給我爸媽打電話說了這件事。”她攪拌著手里的咖啡杯,神情低落。
“是叔叔、阿姨不同意你離婚嗎?”
“那倒不是,他們當然支持我。只是,”她嘆口氣:“爸媽年紀大了,還要操心我的事。打官司總是不好的,而且,我就是離婚了還能怎么樣呢?反正我對男女感情的事也不感興趣,未來也不可能再結婚。有個人,總是避免很多閑言碎語,否則過年回去,肯定又要被七大姑八大姨盤問不休。”
“是這個理,但遲遲姐。請允許我這樣冒昧叫你,難道你從來不為自己考慮嗎?”虞行歌很是費解:“這個世上,沒有誰是要因為別人而怎樣怎樣的。就算你這一輩子不會再因為感情和別人結婚,那也要比現在這樣好一些不是嗎?”
“不見得吧。”韓遲遲道:“至少他裝得還算不錯,除了不碰我,在外人面前沒有可以挑出來毛病的。”
“這就夠了嗎?”
“那還要什么?”韓遲遲反倒不解:“婚姻還需要什么嗎?”
當然啊,愛啊、關心、扶持啊。虞行歌不知道怎么說,對于未步入婚姻殿堂甚至連戀愛都不想談的她即使給出建議恐怕韓遲遲也不會采信。
她穩了穩心神:“首先,我要跟您表態的是,雖然我們簽訂了委托合同,甚至我也給您立了案。您想撤訴,這個現在是沒問題的,可以放心。包括律師費,我也可以全額退給您。”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韓遲遲臉色微紅,看得出來,提起這件事也讓她有些心理壓力。
“沒事的遲遲姐,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而不是律師,您要不要聽聽我的看法?”
韓遲遲點頭。
“我聽說就算是相親,也是男方率先提起了結婚并給了你無微不至的關懷,才讓你覺得這個人還不錯可以結婚是嗎?”
“嗯。”
“我想,可能是遲遲姐你沒有遇到一段給你帶來愉快體驗的婚姻。所以,走到現在你仍心有疑慮。可有問題的不是你,而是根本在一開始就欺騙了你的他。在你看來,這段婚姻沒有給你帶來其他損失。可在我看來,消耗掉你寶貴的第一次婚姻機會,就是最大的損失。雖然人們都說,女人只要想結婚,可以擁有無數次婚姻,但你可選擇的對方不一樣不是嗎?也許換了一個人,這段婚姻帶給你的就不只是在外人面前挑不出毛病,而是真的挑不出來毛病呢?”
“最重要的,你是不是忘記了。在這段婚姻里,你才是最大的犧牲者,因為不僅你負擔了大部分家庭男人做的養家糊口的工作,還要負擔社會給一個女性帶來的照顧家庭的身份職責。這都是您本可不必負擔的啊?”
韓遲遲有些觸動,可還是搖頭道:“也沒有,我喜歡做菜。這是我的愛好,能收獲到這么多粉絲我也很開心。”
“可沒有他,你也可以有這些。甚至因為夫妻一體的角色,他瓜分了你一半的財富。也許未來更多呢?您再考慮考慮,直到開庭前,可以隨時給我回復。”
韓遲遲比來時高興許多:“行歌,謝謝你啊。”
虞行歌剛送走她,還來不及為失去的律師費感嘆,付從南打來電話。
“小歌,舅媽現在關押在山城富明區看守所,你要去見一面嗎?”
“去!”她斬釘截鐵:“我現在就去。”
“姓名?”
“蘇韻。”
“對,進去吧。”看守所民警在手里的名冊打上鉤,一張蒼白的臉從隔離門后轉出。齊耳短發,雙眼皮下的丹鳳眼挑過來時候帶著風情萬種,伴隨著煙嗓尾音婉轉的一句:“小歌?”虞行歌的記憶險些被拉回到了那年秋天。
喊什么?陌生感充斥在狹小的會見室,虞行歌把眼睛轉向旁邊的付從南,眼神示意:你先起個頭?
虞東東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付從南:“這是小南?”付從南點頭:“舅媽。”
“真快,你都長這么大啦。”來會見室前,看守人員已經事先交代過,她知道來的人一個是案件承辦合作民警、一個是律師。付從南的制服未脫,看來她的孩子現在已經是一名律師了。
真厲害啊……
“舅媽看著真是一點沒變,還是那么漂亮。”虞東東自嘲道:“哪里,都老得不成樣子了。”她抬手,攏了攏耳后的碎發,40歲的她身形單薄,在藍白條紋囚服里晃蕩。然而胸脯飽滿頸部緊實,手銬下的蝴蝶文身昭顯著一個女人開后最美的樣子。
會見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是這樣的舅媽,小歌我倆這次來想跟您了解一些……”
“當初為什么離婚?又為什么突然失蹤不見蹤跡?”虞行歌打斷他的寒暄。
防爆玻璃后的虞東東頓住,她垂眸:“都過去了。”
“過去了?哪里過去了?是你拋夫棄女的事情過去了,還是我爸慘死的事情過去了。”虞行歌不解,她翹起嘴角冷笑道:“你說話的方式還真的是輕松。”
虞東東望著那張和自己神似的臉,即使美人年少,骨節分明的那雙手卻昭顯著主人成長的辛苦。她的眼神有一絲愧疚和心疼。虞行歌留意到:“你在看這雙手嗎?”
她將左手舉起來貼在防爆玻璃上:“好給你看清楚些,你瞧見了嗎?”
她指著食指上的月牙白瘢:“這是你走后那年,父親東奔西走顧不上家里,我自己做飯被刀切掉的那塊肉。我疼,自己按了回去。沒想到居然還能長住。”
她換到右手,給她看小拇指上的白色花朵:“這是你走后第二年,父親自殺了,爺爺去世了。姑姑趕我出門,那天暴雨,我扒拉鐵門被割傷的印記,是不是挺像一朵花?”
她指著五指關節:“這是你走后第三年,我在福利院。冬天太冷,我要洗所有同寢人的衣服,涼水里泡了又泡,凍瘡好了又復長,一年下來,關節就變粗了,丑不丑?”
她指著虎口的紅色洞痕傷疤:“這是你走后第七年,我考上了一所還不錯的大學。可是沒錢去上。跟著路邊發傳單地跑到邢州的電子廠,那年夏天,我怎么都睡不夠覺。有一次在流水線上打瞌睡,被穿孔機打了一個洞。瞧見了嗎?不太明顯了,幸虧洞還挺小的?”
其實剛拔掉無名指的指甲沒長全,看著也挺丑的。不過她也不想講了:“你以為我在賣慘嗎?不是的。我只是讓你看看,這是我的人生,這個人生的始作俑者是你,你總要給當事人一個理由吧?”
她神情認真:“這不是你一句輕飄飄都過去了就能過去的。所以,別逃避,別軟弱,承擔一回做母親的責任如何?”
付從南的手幾次想撫上她的背。
“我軟弱?哈。”虞東東捂著嘴咯咯地笑,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她已經不想再提過去,也從不曾袒露她的真心,
“好啊,既然你想知道你的人生怎么來的,那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