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縱身消失在夜色中時，錦囊里掉出一張地圖。蘇硯撿起來，發現是皇城下水道的秘徑圖，在某處標記著個蟲形符號。

裴寂盯著地圖，臉色突然變得煞白：“不好...它們的目標是...“

遠處傳來鐘聲，月光突然被烏云遮蔽。蘇硯聽見洛陽城的犬吠聲此起彼伏，漸漸連成一片凄厲的哀嚎。

皇城西南角的下水道口散發著異常的腥氣。蘇硯捏著鼻子，看裴寂用銀針試探水流。針尖剛觸水面就覆上一層綠膜，針尾的驅妖鈴無風自動。

“閉氣丸含好了？“裴寂將地圖塞進防水油布袋，“下面可能有瘴氣。“

下水道比想象的寬闊，拱頂垂下黏膩的絲狀物，踩在腳下的不是污水而是某種膠質黏膜。每隔十步，墻上就嵌著一盞長明燈，燈焰卻是詭異的青綠色。

“這些燈...“蘇硯壓低聲音，“不是官府點的。“

裴寂的劍尖挑開燈罩，露出燈油里蠕動的白色幼蟲：“人脂混著蟲卵。它們在標記路線。“

地圖指引他們來到一個岔路口。左側通道傳來細微的“沙沙“聲，右側石壁上刻著個不起眼的蓮花標記——與白芷衣角的繡紋一模一樣。

“分開走。“裴寂突然說，“你走左邊。“

蘇硯剛要反對，裴寂已將三張符咒拍在他胸前：“遇到活物，先貼符再出刀。如果看見...“他頓了頓，“無論看見什么像我的人，直接刺咽喉。“

左側通道漸漸變成天然巖洞，石壁上布滿蜂窩狀的孔洞。蘇硯的靴子突然踩到什么東西——是半塊銅牌，刻著“東宮“二字。

一陣孩童的輕笑從深處傳來。蘇硯握緊短刀，轉過一個彎后，眼前景象讓他血液凝固——

十幾個衣著華貴的孩子背對著他，圍成一圈蹲在地上。他們中間躺著個穿明黃小褂的男孩，胸口敞開著，一群黑甲蟲正從他胸腔里進進出出。最駭人的是，這些孩子都在哼著同一首童謠，音調分毫不差。

蘇硯的符咒剛掏出，所有孩子突然齊刷刷轉頭。他們的臉一模一樣，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昆蟲般的口器！

“小蘇大人來啦！“他們歡叫著撲來，聲音清脆如真童。

第一張符咒貼中最前面的“孩子“，爆出一團綠火。趁這空隙，蘇硯滾到巖壁邊，發現蜂窩孔洞里全是蜷縮的人形，有些已經長出甲殼。

“裴大人！“他絕望地大喊，短刀劃過撲來的怪物咽喉，濺出的卻是綠色黏液。

一道白光突然閃過，最前排三個“孩子“的頭顱飛起。白芷的刀風掃過之處，蟲群發出刺耳尖叫。

“發什么呆！“她一腳踹開撲向蘇硯的怪物，“裴寂呢？“

“右邊通道...“

白芷臉色驟變：“該死！那是母蟲的寢宮！“她甩出三枚銀釘釘住蘇硯身后的巖壁，“順著這些釘子跑，見到陽光就別回頭！“

“那你呢？“

白芷已經沖向右側通道，聲音飄在風中：“去救那個自以為是的混蛋！“

裴寂的劍插在母蟲復眼之間，劍身已被腐蝕得滋滋作響。這個占據整個地宮的龐然大物，上半身是美婦人模樣，下半身卻是巨大的蟲腹，正不斷產出發光的卵。

“三年前讓你逃了。“裴寂用膝蓋頂著劍柄往下壓，“這次不會了。“

母蟲發出嬌笑，突然從口中吐出個人形——赫然是年輕十歲的裴寂！這個“裴寂“右手的傷疤還在滲血，聲音帶著當年的青澀：“白姐姐為什么拋下我們？“

真裴寂的劍微微一顫。就這瞬間的破綻，蟲尾的尖刺已穿透他肩膀。劇毒讓他視線模糊，最后看見的是漫天飛舞的蟲卵中，一道白色刀光如流星墜下。

...

蘇硯撞開一處暗門，跌進了皇城御花園。他渾身是血的樣子把宮女嚇得尖叫。很快一隊金吾衛將他按住，為首的校尉卻突然低語：“降妖司的？“

校尉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當夜，蘇硯在秘密醫館里見到了昏迷的裴寂。醫師從裴寂傷口里夾出三寸長的蟲刺：“毒已攻心，除非...“

“用這個。“白芷的聲音從梁上傳來。她拋下個青玉匣，里面躺著朵干枯的蓮花，“七日內找到母蟲本體，否則他全身血肉都會孵化成幼蟲。“

蘇硯這才發現白芷左臂不自然地垂著，白衣浸透鮮血：“你們到底是什么關系？“

“同門。“白芷扯開裴寂的衣襟，露出他心口同樣的青蓮烙印，“也是最后一個'凈妖人'。“

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梆子聲。蘇硯推開窗，只見皇城上空烏云盤旋成詭異的蟲形。更可怕的是，街上行走的人們，影子都開始長出多余的肢體...

干枯的蓮花在藥缽中碎成粉末時，發出嬰兒啼哭般的聲響。蘇硯的手抖得厲害，藥杵幾次磕到缽沿。

“再磨細些。“白芷咬著繃帶給自己包扎左臂，聲音因疼痛而嘶啞，“蓮心要完全碾開...那里面藏著母蟲的一滴血。“

燭火忽明忽暗，照得醫館內如鬼域。裴寂躺在竹榻上，肩頭傷口蔓延出的青紫色血管已經爬到了頸側。最駭人的是，那些血管在皮下輕微蠕動，仿佛有活物在其中穿行。

“為什么救他？“蘇硯突然抬頭，“你們明明...“

白芷扯下染血的面紗，露出下頜那道與裴寂右手傷疤形狀完全一致的傷痕：“三年前在蜀中，我們圍剿母蟲。那畜生挾持了一村孩童...“她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刀柄，“裴寂選了最正確的決定——連人帶蟲一起燒。而我...“

窗外傳來瓦片碎裂聲。白芷的刀瞬間出鞘三寸，見只是野貓經過才繼續道：“我遲了一步，被母蟲的毒液噴中。這傷...“她指了指自己下巴，“會吸引方圓十里的妖物。不得不離開降妖司。“

蘇硯看向昏迷中的裴寂。師父平日冷硬如鐵的面容此刻因痛苦而扭曲，嘴唇蠕動著似乎在說什么。蘇硯俯身去聽，只捕捉到兩個重復的字：“阿芷...“

藥缽突然自己震動起來。枯蓮粉末在缽底組成一個詭異的圖案——半只展開的蟲翼。

“時候到了。“白芷猛地起身，左臂的繃帶滲出新血，“母蟲在召集子蟲。黎明前，洛陽所有中毒者都會...“

一聲巨響打斷了她。醫館大門被撞開，五個金吾衛跌跌撞撞闖進來。他們的鎧甲縫隙里鉆出黑色觸須，面甲下的眼睛泛著綠光。

“找...到...了...“為首的金吾衛喉嚨里擠出非人的聲音。

白芷的刀光如雪，第一個“金吾衛“的頭盔應聲而落。里面爆出的卻不是頭顱，而是一團糾纏的蟲須！蘇硯的藥缽脫手飛出，滾燙的藥汁潑在第二個怪物臉上，頓時騰起腥臭的青煙。

“喂他吃藥！“白芷旋身斬斷第三只怪物的腿，“我去引開它們！“

蘇硯抓起藥缽沖向裴寂。那些怪物竟舍了白芷直撲竹榻！最后一刻，蘇硯用身體護住裴寂，背后傳來利爪撕裂衣衫的刺痛——

預想的疼痛沒有到來。他轉頭看見白芷的刀貫穿了怪物的胸口，而她自己的左肩也被蟲須刺穿。鮮血順著銀白的刀槽流下，滴在裴寂唇間。

“快...“白芷臉色慘白如紙，“藥...“

混合著兩人鮮血的蓮藥灌入裴寂喉嚨。剎那間，他全身青筋暴起，雙目圓睜著弓起身子，噴出一大口黑血。血中無數細如發絲的小蟲瘋狂扭動，最終在空氣中化為灰燼。

黎明前的慈恩寺鐘樓頂上，三人俯瞰全城。洛陽三十六坊中，已有七處升起詭異的綠色霧氣。更可怕的是，街上來往巡夜的金吾衛，十人中竟有三四個走路的姿態已不似人類。

“母蟲在皇城。“裴寂的聲音比往常更沙啞，他右手的舊傷疤泛著不祥的紅光，“它需要龍氣結繭。“

白芷撕下一截衣袖纏住裴寂與自己手腕：“青蚨蟲的特性——幼蟲會飛回母體所在。跟著這些...“

她撒出一把銀粉。粉末在空中組成細線，飄向皇城方向。

“等等。“蘇硯突然想起什么，從懷中掏出那半塊“東宮“銅牌，“太子可能已經...“

裴寂與白芷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變了臉色。十年前先帝暴斃的舊案，突然在裴寂腦海中與現在的蟲禍重疊——當年先帝尸身的異狀，不正與李員外他們一模一樣？

皇城偏門的守衛是凈妖人舊部。見三人前來，他默默拉開小門，遞上一個包袱：“朱雀大街的綢緞商全家昨晚變異了...這是用他家蠶絲特制的網。“

穿過曲折的復道時，白芷突然按住心口青蓮烙印。那烙印此刻灼熱發亮，仿佛在呼應什么。前方黑暗中傳來“咔噠咔噠“的節肢動物聲響。

“不對...“白芷的刀突然轉向裴寂，“你的傷...“

裴寂的瞳孔不知何時變成了蟲類的復眼！他詭異地歪頭一笑，右手如閃電般掐向白芷咽喉：“阿芷還是這么敏銳...“

蘇硯的短刀橫在兩人之間。刀鋒割破裴寂手掌，流出的卻是綠色黏液。白芷趁機一個后翻，刀光劃過“裴寂“腹部——沒有血流，只有蟲足從傷口伸出！

“什么時候調包的？“蘇硯顫聲問。

“真的裴寂...“白芷臉色慘白，“還在母蟲那里。“

假裴寂的身體突然爆裂，無數帶翅飛蟲組成一張人臉，發出母蟲的聲音：“凈妖人的血...最適合喂養我的孩兒們...“

東宮地下密室中，真正的裴寂被蟲絲倒懸在梁下。他腳下是個沸騰的血池，十幾個被蟲寄生的皇族子弟圍坐四周，機械地誦念著長生咒。

母蟲的人形上半身伏在太子背上，正在往他耳中產卵。太子雙眼翻白，手中卻緊握著半塊青玉佩——與白芷心口烙印一模一樣的圖案。

“想不到吧？“母蟲對著半昏迷的裴寂輕笑，“你們凈妖人世代守護的皇室，早就是我的苗床了...“

密室的磚墻突然炸裂。白芷與蘇硯破壁而入，身后跟著十幾個右手缺指的降妖司死士。銀絲大網當頭罩下，母蟲尖叫著甩出太子當盾牌。白芷飛身接住太子的瞬間，母蟲的尾針刺穿了她的腹部！

“阿芷！“裴寂掙斷蟲絲墜落，劍光如虹斬斷母蟲三根附肢。

蘇硯帶人攔住蜂擁而至的蟲群。他驚恐地發現，那些被寄生的皇族開始融化，變成半人半蟲的怪物！

白芷跪在地上，顫抖的手掏出心口那枚青玉佩按在太子眉心。玉佩遇血燃燒，太子耳中頓時爬出數十只小蟲，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凈妖蓮火...“母蟲首次露出懼色，“你們竟還留著這個！“

裴寂的劍突然變招，不是刺向母蟲，而是深深扎入自己右手舊傷！蘊含凈妖人血脈的鮮血噴濺在母蟲臉上，頓時腐蝕出數個黑洞。

“就是現在！“他大吼。

白芷用盡最后力氣將燃燒的玉佩擲向血池。火焰遇血暴漲，化作一朵巨大的青蓮。母蟲在火中尖嘯，人形外殼剝落，露出里面長達三丈的蜈蚣本體。

“一起死吧！“母蟲纏住裴寂和白芷，沖向火蓮中心。

千鈞一發之際，蘇硯的銀網罩住了母蟲頭部。裴寂掙脫出來，卻見白芷死死抱住母蟲不放。

“凈妖人...終需以血凈妖...“她在火中微笑，“裴寂...活下去...“

青蓮之火吞沒了一切。

三個月后的望日，蘇硯獨自站在慈恩寺浮屠頂層。下面的洛陽城似乎恢復了平靜，只有他知道，某些角落里仍有蟲卵在暗處蟄伏。

新任降妖司統領的令牌在腰間發沉。裴寂在那場大火后失蹤，只留下一本密冊和半塊染血的青玉佩。

夜風吹來一縷藥香。蘇硯猛地回頭，看見月光下有個模糊的白影對他微微頷首，隨即消散在風中。

他摸向懷中——不知何時多了片青蓮花瓣，上面用血寫著四個小字：

“妖未盡，慎之。“

全城燈火漸次亮起。蘇硯系緊面巾，縱身躍入夜色。在他身后，浮屠的影子如利劍插入大地，而更遠處，一輪血月正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