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北風凜冽,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刀刃,肆意地切割著世間的溫暖。青年畫師柳明遠裹緊身上那件單薄得幾乎無法抵御嚴寒的棉袍,艱難地在厚厚的積雪中前行,每一步都踏得沉悶而沉重。他剛從城南賣畫歸來,滿心的期待在現實面前破碎,這一日,僅僅賣出了兩幅最為便宜的墨竹圖,換來的銅錢,也只夠勉強買下半斗糙米。
“看來今晚又要餓肚子了。”柳明遠輕輕嘆了口氣,那呼出的白霧,瞬間消散在冰冷刺骨的空氣中,仿佛他的希望一般,轉瞬即逝。
拐進一條狹窄的小巷,柳明遠突然聽到一陣微弱的鳴叫聲,那聲音在這寂靜的寒冬里顯得格外凄涼。他循聲望去,只見巷角的積雪之中,臥著一只通體雪白的仙鶴,它的右翅染滿了鮮血,正痛苦地顫抖著,在這冰天雪地中顯得那么無助。
“這寒冬臘月,怎會有鶴在此?”柳明遠心中滿是疑惑,連忙快步上前查看。那仙鶴見有人靠近,眼中閃過一絲驚恐,拼命掙扎著想站起來逃離,可無奈傷勢過重,剛一起身便又重重地倒下。
柳明遠心疼不已,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將仙鶴裹住,輕聲安慰道:“別怕,我帶你回家治傷。”
回到那間破舊不堪、四處漏風的茅屋,柳明遠趕忙點燃油燈。昏黃的燈光在寒風中搖曳不定,他借著這微弱的光線,仔細地檢查著仙鶴的傷勢。原來,鶴的右翅被一支箭矢擦過,雖然沒有傷到骨頭,但大片的羽毛脫落,傷口已經被凍得發紫,看著觸目驚心。
“忍著點,很快就好。”柳明遠一邊溫柔地說著,一邊取出自己珍藏許久的最后一點燒酒。這燒酒,本是他在這艱難日子里,偶爾用來慰藉自己的寶貝,此刻,他卻毫不猶豫地將其倒在布上,為鶴清洗傷口。燒酒刺激著傷口,鶴疼得渾身劇烈顫抖,可它卻始終沒有掙扎,只是用那黑珍珠般的眼睛靜靜地望著柳明遠,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善意與關懷,眼中滿是信任。
包扎完畢,柳明遠又將家中僅剩的米煮成了稀粥。他盛了一碗,輕輕放在鶴的面前,說道:“吃點東西吧,這樣傷會好得快些。”鶴似乎聽懂了他的話,低頭輕啄著米粥,還時不時地抬起頭,用感激的眼神看向柳明遠。
夜深了,萬籟俱寂,柳明遠如往常一樣,伏在案前作畫。燭光閃爍跳躍,他沉浸在自己的繪畫世界中。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覺得有些異樣,轉頭一看,竟發現鶴不見了蹤影。他心中一驚,正疑惑間,一陣淡雅的幽香悠悠飄來。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只見一位白衣女子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后。
女子看上去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肌膚如凝脂般白皙細膩,眉目如畫,美得如同仙子下凡。一頭烏黑亮麗的青絲,只用一根簡單的白綢帶松松地挽著,更添了幾分出塵的氣質。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她那雙眼睛,漆黑如墨,卻又泛著奇異的光彩,與那只受傷的鶴眼竟是如此相似。
“姑娘是……”柳明遠又驚又疑,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慌亂之中,竟打翻了桌上的硯臺。
女子微微福身,優雅地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奴家白羽,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白……白姑娘就是那只鶴?”柳明遠結結巴巴地問道,心中滿是震驚,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如同夢幻一般,讓人難以置信。
白羽微微一笑,笑容如同春日里盛開的花朵般燦爛:“公子慧眼。奴家本是昆侖山修煉的仙鶴,只因貪戀人間的繁華,私自下凡游玩,卻不慎被獵戶所傷。若不是公子相救,恐怕早已命喪黃泉。”
柳明遠一時語塞,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完全不知所措,只覺這一切都太過離奇,仿佛是一場荒誕的夢。
白羽見他呆愣的模樣,輕聲說道:“公子大恩,白羽無以為報,愿留在公子身邊服侍三年,以報救命之恩。”
“這……這不合適……”柳明遠連忙擺手拒絕,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公子莫要推辭。”白羽說著,蓮步輕移,走到畫案前,看著柳明遠未完成的山水圖,“公子畫技雖佳,卻少了幾分靈氣。奴家略通丹青,或可相助。”說罷,她伸手拿起毛筆,輕輕蘸墨,在畫上添了寥寥幾筆。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呆板平淡的遠山,瞬間云霧繚繞,仿佛被賦予了生命,變得靈動起來。
柳明遠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驚嘆道:“白姑娘真乃神筆!”
從那以后,白羽便留在了柳明遠家中。白天,她靜靜地陪伴在柳明遠身邊,為他研墨鋪紙,偶爾也會在畫作上添上精妙的幾筆;夜晚,她則消失不見,不知去向何方。柳明遠雖滿心好奇,卻始終尊重她的隱私,從未多問。在白羽的幫助下,柳明遠的畫作越發靈動傳神,漸漸在城中有了名氣,生活也逐漸寬裕起來。
這日清晨,柳明遠如往常一樣醒來,卻發現枕邊多了一根潔白如雪的鶴羽。他心中一動,一種莫名的感覺涌上心頭。這一日,他悄悄跟蹤白羽,只見她輕移蓮步,走到他新作的一幅《松鶴延年圖》前。隨后,奇異的景象出現了,她的身形漸漸變淡,化作一縷輕柔的白煙,緩緩鉆入畫中。畫上的白鶴眨了眨眼睛,仿佛活了過來,對著柳明遠輕輕點頭。
柳明遠恍然大悟,原來白羽每日都回到畫中休息。他小心翼翼地收好那根鶴羽,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愫,那是一種對白羽深深的關切與眷戀。
時光匆匆,冬去春來,萬物復蘇。這日,柳明遠正在自家院中專心作畫,享受著春日的寧靜與美好。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喧嘩聲。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群官兵簇擁著一位錦衣老者氣勢洶洶地闖入。
“這就是那畫出神入化的柳畫師?”老者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柳明遠,目光很快被一旁的白羽吸引,“這位姑娘是……”
柳明遠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他下意識地擋在白羽身前,說道:“草民柳明遠,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這位是舍妹白羽。”
老者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本官禮部侍郎趙德彰,聽聞柳畫師畫技超凡,特來求一幅《百鶴朝鳳圖》。至于報酬……”他拍了拍手,隨從立刻抬進一箱白銀,“這是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謝。”
柳明遠正欲推辭,白羽卻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在他耳邊說道:“公子,此人身上有血腥氣,恐怕來者不善。”
趙德彰目光灼灼地盯著白羽,毫不掩飾自己的貪婪:“白姑娘好眼力。實不相瞞,老夫除了愛畫,更愛收集奇珍異獸。近日聽聞柳畫師家中養了一只通靈白鶴,不知可否割愛?”
柳明遠心頭一震,他強作鎮定,說道:“大人說笑了,寒舍簡陋,哪有什么靈鶴。”
趙德彰冷笑一聲,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張黃符,惡狠狠地說道:“此乃昆侖山道士所贈‘顯形符’,專克妖物。”說著,便猛地往白羽身上貼去。
柳明遠見狀,毫不猶豫地猛地推開白羽,大喊道:“快走!”
白羽身形一閃,瞬間化作白鶴,振翅沖天而起。然而,趙德彰早有防備,他大喝一聲:“放網!”話音剛落,一張涂滿雄黃的大網從天而降,將白鶴緊緊罩住。白鶴哀鳴一聲,重重地跌落在地,又變回人形,此時的她面色慘白,嘴角滲出血絲,顯得十分虛弱。
“妖孽,還不現出原形!”趙德彰獰笑著,一步步走近白羽。
柳明遠心急如焚,他抄起畫案上的裁紙刀,毫不猶豫地擋在白羽身前,大聲吼道:“誰敢動她!”
趙德彰不屑地看著他,冷冷說道:“區區畫匠也敢阻攔本官?來人,拿下!”官兵們一擁而上,柳明遠雖奮力抵抗,但終究寡不敵眾,被按倒在地。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趙德彰用鐵鏈鎖住白羽的脖頸,拖著她往外走。
“公子……救我……”白羽淚眼婆娑,伸手指向墻上那幅《松鶴延年圖》。
趙德彰狂笑起來:“有了這仙鶴精血,老夫的長生不老藥就成了!帶走!”
待官兵離去,柳明遠掙扎著爬起來,嘴角還流著血,眼中卻燃燒著熊熊怒火。他取下墻上的畫,小心地卷好藏在懷中,又取出一把鋒利的刻刀,趁著夜色,孤身一人向趙府潛去。
趙府后院燈火通明,如同白晝。柳明遠小心翼翼地翻墻而入,躲在假山后面,仔細觀察著院內的情況。只見院中設了一座法壇,白羽被鐵鏈鎖在中央,周圍插滿了符旗。趙德彰身著道袍,手持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妖孽現形!”隨著他的一聲大喝,一道金光射向白羽。白羽慘叫一聲,被迫現出鶴形,潔白的羽毛上血跡斑斑,讓人不忍直視。
柳明遠心如刀絞,正要沖出去救白羽,卻見趙德彰取出一把銀刀,臉上露出貪婪的神色:“待我取你心頭精血,煉成仙丹,便可長生不老!”
千鈞一發之際,柳明遠大喊一聲:“住手!”同時展開懷中畫卷。
奇跡發生了,畫中松樹突然伸展枝條,如同一頭蘇醒的巨獸,迅速纏住趙德彰的手腕。趙德彰大驚失色,驚恐地喊道:“這是……畫靈?”
柳明遠趁機沖上前,用刻刀奮力斬斷鎖鏈。白鶴虛弱地倒在他懷中,眼中滿是淚水,仿佛在訴說著痛苦與委屈。
“快走……”柳明遠拼盡全力將白鶴推向院墻方向,自己則轉身擋住追兵。
趙德彰怒不可遏,咆哮道:“給我殺了他!”
一支長矛無情地刺穿了柳明遠的胸膛。他踉蹌了幾步,卻仍死死地抱住趙德彰的腿,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喊道:“白羽……快走……”
白鶴哀鳴一聲,振翅飛起,卻在空中盤旋不去,似乎不愿拋下柳明遠獨自逃生。
柳明遠嘴角不斷流血,他顫抖著從懷中掏出那根珍藏許久的鶴羽,用盡最后的力氣拋向白鶴:“活下去……”
他的身體緩緩倒下,鮮血迅速染紅了地上的積雪,在這寒冷的冬夜中顯得格外刺眼。白鶴接住鶴羽,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鳴,那聲音仿佛能穿透天地,訴說著無盡的悲痛與哀傷。
趙德彰掙脫束縛,冷笑著說道:“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來人,把尸體丟去喂狗!”
就在此時,院中突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白鶴在空中化作人形,只見她白衣飄飄,黑發飛揚,宛如從天而降的復仇女神。她手中的鶴羽瞬間化作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散發著凜冽的寒氣。
“趙德彰,你傷我夫君,我要你血債血償!”白羽的聲音不再溫柔,而是充滿了刺骨的寒意,仿佛來自地獄的審判。她劍指蒼天,無數鶴羽從天而降,每一片都化作鋒利的利刃,向著官兵們呼嘯而去。一時間,慘叫聲不絕于耳,官兵們紛紛倒下,瞬間被鶴羽利刃斬殺殆盡。
趙德彰嚇得癱軟在地,臉色蒼白如紙,聲音顫抖地哀求道:“仙姑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白羽飄落在他面前,眼中流下血淚,悲痛地說道:“你可知道,柳郎是我等待千年的有緣人?你可知道,他本可因救我之功延壽百年?”
“我……我愿意補償……”趙德彰還在垂死掙扎。
“補償?”白羽凄然一笑,那笑容中滿是絕望與仇恨,“那就用你的命來償吧。”
她手中長劍一揮,寒光閃過,趙德彰的右臂齊肩而斷。慘叫聲中,白羽冷聲道:“這一劍,為你傷我夫君。”
第二劍落下,趙德彰的左臂也應聲落地:“這一劍,為你毀我修行。”
第三劍,趙德彰的雙腿分離:“這一劍,為你害我痛失所愛。”
此時的趙德彰已經成為一個血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卻仍未斷氣。白羽最后將劍尖抵在他的心口,眼中滿是決絕:“這一劍,送你去陰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劍光一閃,趙德彰的頭顱滾落在地,雙目圓睜,死不瞑目。他的惡行終于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白羽收起長劍,緩緩跪在柳明遠的尸身旁,輕輕撫摸著他蒼白的臉,淚水不停地落下:“柳郎,我來晚了……”
她咬破手指,在柳明遠的額頭畫下一道符咒,神色凝重地說道:“以我千年道行為祭,換你魂魄不散。”
符咒發出耀眼的光芒,柳明遠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白羽取出那幅《松鶴延年圖》,將他的魂魄引入畫中。畫上的松樹下,多了一位倚樹而立的青衫書生,正與白鶴相視而笑,仿佛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他們終于可以永遠相伴。
白羽輕吻畫卷,淚落如雨:“從今往后,我們永不分離。”
翌日清晨,趙府慘案震驚全城。有人說看見一只白鶴銜著畫卷飛向昆侖山方向,仿佛帶著無盡的思念與眷戀;也有人說曾在月夜見到一對仙人眷侶在松樹下對弈,那畫面寧靜而美好,仿佛是來自仙境的傳說。
而那幅《松鶴延年圖》,據說后來流落民間,得之者家宅平安,福壽綿長。只是夜深人靜時,偶爾能聽到畫中傳來鶴鳴與男子的輕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