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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血槨咒

時值深秋,天空陰霾密布,細密的雨絲如銀線般交織,紛紛揚揚灑落人間。雨水順著季昌那頂破舊蓖笠的邊緣,一滴一滴地落下,在泥濘不堪的官道上匯聚成潺潺細流。季昌穩穩地勒住胯下的青驄馬,抬眼望向遠處那座被烏云沉沉壓頂的孤山,眼神中透著幾分凝重。他的手指在算籌上快速地滑動著,動作嫻熟而又急切,嘴里還不時喃喃自語:“丁亥日,忌動土。”然而,盡管知曉這天不宜動土,可一想到趙氏許諾的那十鎰黃金,心中便涌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渴望,那可是足以買下一座三進宅院的巨款啊!更別提還有那卷傳聞中周王室秘藏的《連山易》抄本,對他這樣癡迷易學的人來說,那無疑是稀世珍寶,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這般誘惑當前,他咬了咬牙,還是毅然催馬前行。

蜿蜒的山道盡頭,一輛青銅軺車靜靜停駐。車身之上,玄鳥紋在雨水的浸潤下泛著幽幽冷光,仿佛蟄伏的巨獸,散發著神秘而又威嚴的氣息。車窗的帷幔緩緩掀起,露出趙無恤那張毫無血色的臉,蒼白得如同薄紙一般。身為晉國趙氏的宗主,此刻的他,卻透著一股將死之人特有的青灰之色,形容枯槁,氣息奄奄。

“季子終至矣。”趙無恤開口說道,聲音嘶啞得猶如撕裂的帛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帶著幾分疲憊與絕望,“家父昨夜嘔血三升,太卜斷言……恐難再活過十日。”

季昌聞言,神色一凜,默默地登上了軺車。剛一踏入車內,一股濃郁的龍涎香撲面而來,可即便如此,也無法完全掩蓋那股腐木般的刺鼻氣息,絲絲縷縷地鉆進他的鼻腔。他不經意間瞥見趙無恤腰間懸掛著的赤玉瓏,那是楚地用來辟邪的珍貴之物,可如今,上面卻布滿了如同蛛網般細密的血絲,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趙子需盡言其詳。”季昌微微皺眉,抬手拂去袖上沾染的雨珠,神色凝重地說道,“所謂三代男子而立而夭,究竟是何等情狀?”

趙無恤的手指突然痙攣般地緊緊抓住車軾,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臉上滿是恐懼與痛苦之色。“大父三十壽辰當夜,被發現在宗廟……周身沒有一絲傷痕,卻全身血竭而亡。先父三十那年墜車,醫者診斷不過是傷及皮毛,并無大礙,可誰能想到,僅僅三日后卻……”他的喉結劇烈滾動,仿佛在吞咽著一塊滾燙的炭火,聲音也隨之顫抖起來,“今歲冬至,便是吾三十誕辰。”

軺車緩緩駛入一片柏樹林,最終在一處新修葺的墓園前停了下來。季昌剛一下車,便覺后頸處的汗毛陡然倒豎,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背升起。他下意識地仰觀山勢,瞳孔驟然收縮,心中暗叫不好。這山脈的走勢,分明就是《葬經》中所記載的“螣蛇飲澗”的兇險格局,而趙氏祖墳,竟然恰好卡在了蛇喉七寸的致命之處。

“養尸地!”季昌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聲音中滿是震驚與擔憂。

“何謂?”趙無恤不明所以,急忙追問道。

季昌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走向墓前的石獸。此刻,他心里明白,僅憑自己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應對這詭異的局面,他急需更多幫手。

三日后,一行人在趙氏祖墳前集結。除了季昌與趙無恤,還有學識淵博的史官公子朝、神秘莫測的巫祝羋姒,以及季昌的得意弟子顏仇。

“此地陰煞沖霄。”羋姒剛一下馬車,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的聲音微微顫抖,透著幾分恐懼,“有東西……正透過墳塋窺視我等。”這位楚女總是身著一身素紗,輕柔的衣袂在風中飄動,腕間的九黎骨鐲不時發出清脆的叮當聲,此刻卻仿佛成了催命的喪鐘,每一聲都讓人心驚膽戰。

公子朝手持銅規,正一絲不茍地丈量著封土的尺寸,嘴里還念念有詞:“《周禮》載‘墓大夫掌凡邦墓之地域’,此墳形制卻似商代諸侯墓。趙子,貴祖何時遷葬于此?”

趙無恤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滿是迷茫之色:“自曾大父時便在此,緣由已不可考。”

季昌神色凝重,點燃了三束蓍草。按照常理,青煙應該直直地上升,融入蒼穹,可此刻,那青煙卻如同靈動的蛇一般,蜿蜒著鉆入地下。看到這詭異的一幕,季昌的面色陡然變得十分難看:“地脈逆流,大兇。速掘之。”

眾人不敢遲疑,立刻開始掘土。隨著夯土層逐漸被揭開,一股濃烈的腐臭味撲面而來,其中還混雜著某種腥甜的氣息,令人作嘔。公子朝突然發出一聲驚恐的驚呼:“此墓槨室竟用朱砂填縫!按《儀禮》唯有大惡之人才……”

季昌聞言,心中一緊,縱身躍入墓穴。他小心翼翼地以袖拂去槨蓋積土,只見上面露出密密麻麻的鳥篆咒文,仔細辨認之下,竟是楚國巫師用來鎮壓兇煞的殄文。

“此非趙氏祖墳。”季昌的聲音微微發緊,透著幾分緊張與不安,“有人將趙氏先人葬于兇墓之上,此乃……被封印的咒冢。”

話音剛落,羋姒突然渾身劇烈抽搐起來,她腕間的骨鐲竟毫無征兆地炸裂開來,碎片四處飛濺。“血河……鐵甲人……他在笑……”她的嗓音陡然變成了沙啞的男聲,仿佛被某種邪惡的力量操控,“百年……終得趙氏血脈……”

顏仇見狀,急忙上前想要扶住羋姒,卻被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狠狠掀飛出去。他的后腦重重地撞在碑額上,只聽“砰”的一聲悶響,鮮血頓時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他的葛巾。

季昌見狀,立刻咬破中指,凌空畫符,口中念念有詞:“天地玄宗,萬炁本根!”血符在空中微微閃爍著紅光,然而,附體羋姒的那股邪惡力量卻發出厲聲尖笑:“陰陽家小兒,也敢阻我?”

趙無恤被眼前這詭異恐怖的一幕嚇得癱坐在地,雙腿發軟,裈褲也被嚇得濕透。公子朝顫抖著舉起銅鑒,鏡面中映出一幕駭人的景象——槨中尸身竟已緩緩坐起,那柄貫穿其胸的青銅鉞正緩緩退出,每退出一分,便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

季昌知道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了。他心急如焚,當機立斷將黑彘血潑向羋姒,女巫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隨后昏厥過去。與此同時,槨中尸身雖倒了回去,但青銅鉞已退出了三寸。

“速將鉞插回!”季昌大喊一聲,不顧一切地撲向槨室。然而,當他靠近槨室時,卻見那尸首雙目陡然暴睜,沒有瞳仁的眼白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中透著無盡的怨毒與陰森,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吞噬。

公子朝咬了咬牙,強忍著心中的恐懼,上前相助。兩人拼盡全力,將青銅鉞壓回。尸身掙扎的力量極為強大,震得槨板“咔咔”作響,出現了一道道裂痕。季昌的虎口也因用力過猛而迸裂出血,幾乎脫力。

“顏仇!”季昌大喊弟子的名字,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聲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他轉頭望去,只見顏仇頸骨扭曲,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倒在地上,嘴角溢出的鮮血在雨中迅速暈開,竟像是被無形之手擰斷了脖子。

風雨愈發猛烈,豆大的雨點砸落在地面上,濺起層層水花。雷蛇在天幕中瘋狂地肆虐,將黑暗的天空撕裂成無數碎片。季昌喘息著,目光依次掃過昏迷的羋姒、死去的弟子,最后落在瑟縮在一旁的趙無恤身上。

“趙子,”他聲音嘶啞,艱難地開口說道,“貴祖實非此墓原主。此乃曾國叛將屈巫之墓,因謀逆被楚王車裂前,以血立咒要借仇家血脈重生。趙氏先祖……”

趙無恤突然抬起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與震驚:“屈巫……趙氏……吾族本姓樓,曾大父時改姓趙……”

公子朝費力地抹去碑上的淤泥,聲音顫抖著讀道:“楚王肱骨屈巫,因通敵被誅,誓曰:‘樓氏背主,世世男丁而立而絕,血肉為吾重生之祭……’”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季昌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他望著雨中飄搖不定的招魂幡,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預感,知道真正的恐怖才剛剛開始。槨中兇尸雖暫被鎮壓,但青銅鉞已松動,而下個朔月之夜,正是趙無恤三十歲生辰,那將是一場更加驚心動魄的生死較量。

殘陽如血,將趙氏宗廟的鴟吻映得一片猩紅,仿佛被鮮血浸染。季昌以雄雞血在青磚地上精心繪制出八卦陣圖,每一卦位皆插著浸過朱砂的桃木劍,劍身閃爍著寒光,仿佛在守護著這片天地。陣眼處,那柄從古墓取出的青銅鉞靜靜躺著,刃口不時閃過詭異的青光,仿佛在訴說著它的神秘來歷與不凡使命。

“離位再添三盞犀角燈。”季昌抹去額前不斷冒出的冷汗,聲音中透著幾分疲憊與焦急。自祖墳歸來已七日,顏仇的尸身仍停靈在側,覆面的白帛下隱約可見紫黑指痕,那是被無形之力扼殺的殘酷印記,每一道指痕都像是一把利刃,刺痛著季昌的心。

廂房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響。季昌心中一驚,疾步趕去。只見羋姒正將藥碗狠狠砸向墻角,藥汁濺灑一地,散發著苦澀的氣味。這巫祝面色灰敗如死,毫無生氣,原本烏黑亮麗的長發竟白了一半,仿佛在一夜之間歷經了無數滄桑。

“九黎血咒反噬……”她喘著粗氣,抬起手腕,只見那串骨鐲碎片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鮮血順著手臂緩緩流下,滴落在地面上,“季子可知?我羋姓出自楚國公族,而屈巫……正是我族誅殺的叛將。”

季昌聞言,瞳孔微微收縮,心中暗自思忖。難怪她在墓前會被輕易附體,原來是血脈相連的怨氣在作祟,這種同宗之間的怨氣最為難纏,也最易相通。

“汝既知此墓兇險,為何……”

“為贖罪。”羋姒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處猙獰的舊疤,那道疤痕扭曲蜿蜒,如同一條丑陋的蜈蚣,“百年前我先祖奉楚王之命誘殺屈巫,卻讓其怨氣借血咒延續。每代必出一巫祝鎮守其墓,至我……已是最后一人。”

廊下突然傳來踉蹌的腳步聲。公子朝抱著一摞竹簡,神色慌張地沖進來,玉冠歪斜,發絲凌亂,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找到了!《魯春秋·襄公十年》載,屈巫被誅時,其佩玉吸盡噴濺之血!”他猛地指向院中呆立的趙無恤,眼中滿是震驚與恐懼,“那赤玉瓏莫非就是……”

話音戛然而止。眾人驚覺趙無恤的皮膚在暮色中竟泛出鱗片般的紋路,詭異而又可怖。脖頸處血管凸起,如同蠕動的蚯蚓,仿佛有生命一般。他緩緩轉頭,嘴角扯出一個絕非活人所能做出的笑容,陰森而又扭曲:“子時……朔月……”

季昌見狀,急忙掐劍訣,三張符箓自袖中如閃電般飛出,穩穩地貼在趙無恤額前。趙無恤發出一聲非人慘叫,隨即昏厥過去。眾人急忙上前,扒開其衣襟,只見心口處浮現出與羋姒疤痕一模一樣的圖案,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怨氣已侵入心脈。”季昌神色凝重,將青銅鉞塞入公子朝手中,“速去準備犧牲之禮。今夜若不能斬斷血咒,百里內活物盡絕!”

亥時三刻,陰風驟起。趙氏宗廟檐角的銅鈴瘋狂作響,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然而,奇怪的是,竟無一聲傳入眾人耳中,仿佛有一層看不見的帳幕將內外隔絕,讓人感覺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季昌以五色土重描陣圖,卻驚恐地發現原本該屬陽的乾位不斷滲出黑水,濃稠而又腥臭,預示著不祥。

“來了。”羋姒突然仰頭,眼神中透著恐懼與絕望。她腕間殘存的骨鐲碎片正自行震顫,在皮肉上割出新的血痕,鮮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在地面上匯聚成一灘血泊。

子時梆子響起的剎那,停靈處的顏仇尸身突然筆直坐起,動作僵硬而又詭異。季昌尚未反應過來,那尸體便如提線木偶般撲向公子朝。公子朝大驚失色,慌亂之中,青銅鉞劃過夜空,將尸首攔腰斬斷。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斷口處涌出無數黑發,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瞬間纏住公子朝雙腿,將他拖倒在地,公子朝拼命掙扎,卻無法掙脫。

“不是顏仇!”羋姒尖叫起來,聲音尖銳而又凄厲,“是墓里的殉葬巫女!”

季昌見狀,立刻甩出銅錢劍,精準地刺穿黑發。腐臭汁液濺在臉上,頓時灼出陣陣青煙,疼痛難忍。此時,正殿傳來木材爆裂的巨響,趙無恤破門而出,雙目已化作兩汪血泉,血水順著臉頰不斷流下,十指生出三寸長的漆黑指甲,寒光閃爍,猶如惡魔降臨。

“百年血食,今朝得償!”嘶吼聲震得梁柱簌簌落灰,那分明是屈巫的嗓音,卻混雜著趙無恤的聲調,詭異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咆哮。

季昌咬破舌尖,噴出血霧,口中念念有詞:“日月同輝,萬神朝禮!”血霧在空中凝成鐘形結界,將兇尸暫時阻隔。公子朝趁機將竹簡鋪開,大聲喊道:“玉瓏需刺入宿主心臟!但持玉者必遭……”

話未說完,結界轟然破碎。兇尸瞬移至羋姒面前,利爪直掏心窩。千鈞一發之際,羋姒竟主動迎上,任爪尖穿透胸膛,鮮血四濺。同時,她將沾滿自己心尖血的骨片拍進兇尸眉心,眼神中透著決絕與無畏。

“以我殘魂,祭汝永眠!”她七竅流血地嘶喊,聲音中透著無盡的悲壯與堅定。兇尸慘叫暴退,胸口竟浮現出與赤玉瓏形狀相同的空洞,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季昌知道時機已至。他毫不猶豫地抓起青銅鉞擲向公子朝:“斷其后路!”自己則不顧一切地撲向滾落在地的赤玉瓏。兇尸察覺意圖,黑發如箭射來,季昌側身閃避,仍被貫穿肩胛,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

公子朝突然長嘯一聲,竟似當年魯國武士般持鉞躍起,眼神中透著堅定與決絕。兇尸回身揮爪,將他腹部撕開,腸子混著血水流淌而出,場面慘不忍睹。但這史官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青銅鉞深深釘入兇尸背心。

“就是現在!”公子朝嘔血大喊,聲音中透著最后的希望。

季昌飛身而上,赤玉瓏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紅光,仿佛在召喚著他。兇尸掙扎著轉身,卻見玉瓏已精準刺入其胸口的空洞。霎時間,萬千怨魂的尖嘯聲響徹云霄,趙無恤的軀體如陶器般龜裂,黑血從裂縫中噴涌而出,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樓氏……楚王……皆不得……”兇尸的聲音逐漸破碎,最終隨著一聲巨響爆裂開來。腐肉骨渣濺滿宗廟,每一塊落地后都化作灰燼,隨風飄散,仿佛從未存在過。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雨水打在地面上的滴答聲,仿佛在訴說著這場驚心動魄的生死之戰。

季昌踉蹌著爬到公子朝身邊。這史官腹部已被掏空,氣息奄奄,卻仍死死抓著半片竹簡。季昌俯身,努力聽清他最后的呢喃:“……不止一個……玉冊……”

東方既白時,季昌在廢墟下發現了半截玉冊。上面用鳥篆記載著令人膽寒的文字:“周幽王三年,太卜令封七十二兇煞于天下,待甲子輪回……”

他猛然想起,昨夜正是新一輪甲子年的朔月。遠處傳來雞鳴,打破了清晨的寧靜,而三十里外的祖墳方向,又隱約響起了熟悉的掘土聲。

季昌指尖的蓍草突然自燃,青煙在空中凝成猙獰的鬼面。他盯著案上拼合起來的玉冊,那些鳥篆文字在火光中仿佛在蠕動:“...周幽王三年,熒惑守心,太卜令掘七十二兇冢,取古尸鎮于四方...“

窗外傳來異響。季昌警覺回頭,只見月光下的庭院里,白日剛掩埋的顏仇墳塋正緩緩隆起。一只布滿尸斑的手破土而出,指尖還粘著他昨日滴落的血跡。

“這么快?“季昌急掐劍訣,肩胛傷處卻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扯開麻衣,只見那被黑發貫穿的傷口周圍,鱗片狀紋路已蔓延至鎖骨,皮膚下似有活物在游走。

銅鏡中映出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血絲——和趙無恤被附身前如出一轍。

“不止一個...“公子朝臨終的話在耳邊回響。季昌猛地抓起羋姒遺留的骨鐲,指腹摩挲內側凸起。隨著“咔嗒“輕響,鐲中暗格彈出一塊硝制獸皮,上面用朱砂繪著楚國山川,七處墓穴標記如北斗排列。

最亮的那點,赫然落在郢都郊外的“夷陵“——當今楚王為其父新修的王陵。

季昌喉頭發緊。他展開師傳的《連山易》抄本,羊皮卷末頁竟有一幅與獸皮地圖完全一致的圖案,只是旁邊多了一行小字:“熒惑現,兇尸蘇,唯天地同壽可鎮。“

突然,抄本上的墨跡開始溶解,在皮面上重組為新的文字:“昌兒,若見此訊,速至郢都夷陵。為師被困地宮三十載,屈巫殘魂正在喚醒...“字跡到這里變得模糊不清,最后幾個字像是被什么液體暈開了:“...其他兇尸。“

季昌雙手顫抖。這分明是師父鄒衍的筆跡!三十年前號稱云游的師父,竟一直被困在楚王陵中?

寅時三刻,季昌背著青銅劍離開趙氏宗廟。轉身剎那,他聽見土壤翻動的聲音——顏仇的尸身已經完全爬出墳墓,正以扭曲的姿勢向他離去的方向跪拜。

十日后的雨夜,季昌站在夷陵高大的封土堆前。楚王陵的享殿金碧輝煌,而地下卻傳來只有他能感知的陰冷。守陵的士卒眼神呆滯,脖頸后隱約可見蛛網狀的黑線。

“蠱人...“季昌暗驚。這些守衛早已被墓中逸出的怨氣侵蝕,成了行尸走肉。

他繞至陵墓西側,找到地圖標注的盜洞。洞口被雜草掩蓋,內壁卻光滑如鏡——最近常有人進出。鉆入洞穴的瞬間,懷中的赤玉瓏突然變得滾燙。

地宮通道比想象中寬闊,兩側青銅人俑手持長戈,眼眶里跳動著幽藍鬼火。季昌屏息前行,在拐角處突然聽見鐵鏈拖地的聲響。他貼墻窺視,只見三個黑袍人正押送著十余名童男童女走向地宮深處,孩子們目光渙散,如同夢游。

“今日朔月,正好血祭。“為首黑袍人的聲音沙啞如銼刀,“主公蘇醒在即,再吞七十九具生魂便可...“

季昌險些捏碎手中符箓。這些人竟在用人命喂養兇尸!他悄悄尾隨,來到一處巨大的地下祭壇。九根蟠龍柱環繞著中央青銅巨鼎,鼎上刻滿與趙氏祖墳槨室相同的殄文。柱間鐵鏈鎖著個白發老者,正是失蹤三十年的鄒衍!

“師父!“季昌幾乎脫口而出,又硬生生忍住。鄒衍突然抬頭,渾濁的雙眼精準地看向他藏身之處,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黑袍人開始吟誦咒語,童男童女如傀儡般自行走向巨鼎。季昌知道不能再等,他咬破手指在眉心畫出天眼符,視野頓時穿透地層——祭壇正下方的主墓室里,楚王棺槨正在震動,而陪葬品中那柄屈巫的青銅鉞,已經自己立了起來!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季昌暴起發難,銅錢劍化作金光斬向黑袍人。對方反應極快,袖中飛出無數黑蛾撲來。這些蛾子觸膚即炸,濺出的酸液蝕穿了季昌的皮肉。

“鄒衍老兒的徒弟?“黑袍人扯下兜帽,露出與屈巫兇尸一模一樣的臉,“正好用你的陰陽血脈為吾主開鋒!“

混戰中,季昌肩胛的鱗紋突然暴長,劇痛讓他跪倒在地。黑袍人趁機掐訣,青銅巨鼎的蓋子緩緩移開,里面赫然是七具蜷縮的童尸!

“看啊!“黑袍人狂笑,“這三十年來用三百童子煉制的'七煞鎖魂陣'!今日就要...“

話音戛然而止。一柄青銅劍從他前胸透出,劍尖滴落的血竟是墨綠色。鄒衍不知何時掙脫鎖鏈,枯瘦的手穩穩持劍:“昌兒,刺鉞!“

季昌強忍劇痛沖向主墓室。楚王棺槨已經打開,那具戴著玉覆面的尸身正緩緩坐起,陪葬的青銅鉞懸浮在空中。季昌拋出赤玉瓏,玉器與銅鉞相撞發出刺耳鳴響。

“沒用的...“楚王尸身扯下覆面,露出的竟是屈巫的臉,“你以為我為什么選中楚王父子?三十年前他們掘我墓時,我就住進了這具身體...“

季昌突然明白了一切。楚王陵是故意的!屈巫殘魂一分為二,部分留在原墓詛咒趙氏,部分則借楚王尸身積蓄力量。而現在...

地面劇烈震動,祭壇塌陷,青銅巨鼎傾覆。鄒衍在墜落中大喊:“玉冊最后一頁!“

季昌猛然想起那行被液體模糊的字。他掏出《連山易》抄本,發現原先空白處浮現出血字:“以身為器,天地同壽。“

“原來如此...“季昌苦笑。他扯開衣襟,露出已蔓延至心口的鱗紋,開始吟誦周王室禁咒:“日月同輝,萬神朝禮,魂魄自成,天地同壽!“

屈巫的狂笑變成了驚恐:“你瘋了?這咒會把你變成活棺!“

鱗紋如活物般涌向季昌心臟,同時屈巫的魂體被強行從楚王尸身中抽出。季昌感覺自己的皮肉正在石化,而那股陰冷怨氣被硬生生塞入他逐漸凝固的軀體。

“昌兒!“鄒衍老淚縱橫,將青銅劍擲來,“用這個!“

季昌接住劍,用最后的力量將自己釘入傾倒的巨鼎中。鼎身上的殄文亮起血光,將他與掙扎的屈巫殘魂一同封印。

“師父...還有七十一具...“他的聲音已經帶著金石之音,“找...其他弟子...“

當第一縷陽光透過塌陷的墓頂照入地宮時,青銅巨鼎已重新立起。鼎身上多了個栩栩如生的人形浮雕,正是季昌最后的神情——雙目微闔,嘴角含笑,心口插著那柄青銅劍。

鄒衍顫抖著撫過鼎身,突然發現鼎底滲出黑色液體,在石板上蜿蜒成圖——那是其余七十一處兇墓的位置。老人拭淚大笑:“好!好!天地為證,陰陽為繼,這萬里山河,自有后來人!“

遠處傳來雞鳴,而新一天的陽光,正輕輕撫過夷陵高大的封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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